山海有归处 - 第1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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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距离莫斯科还有最后200公里,符衷甚至都能看到克里姆林宫的塔尖。只要再飞越两座山脉,他就能在考试结束前成功降落在莫斯科总局,那儿的机场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正想着,飞机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符衷立即让飞机侧倒,想避过一道泰山般的风墙。然而还没等飞机离开干扰区,风墙转瞬之间就欺压过来,霎时将本来就折断过一次的机翼扯出了一条巨大的裂缝。“雪貂一号”因此被气流托举得高之又高,然后一边塌了下去,于是它只得跟着深深地往下坠落。符衷被固定在座椅上,飞机下落时舱内的压力越来越大,监护仪提醒他现在的体温上升到了37.3℃。
    待飞机暂时平稳下来,它仍被困在漩涡中打转。季垚好容易才从晕眩中缓过来,发出闷声的咳嗽,下落时的窒息感让他肺部剧烈扩张,面部很快就泛起灰色。季垚在那短短的十几秒里又想到了非洲的战场,想起了他参与的最后一次大偷袭行动。任何一种坠落都会让季垚心悸不已,有时候他在梦里梦见自己掉入了水中,然后他马上就会被吓醒过来。
    黑森森的穹窿发出訇訇作响的雷声,像是枪炮轰击时发出的闹腾,这种声音让季垚不由自主地神经紧绷、浑身发硬,仿佛正身处弹泥横飞的战壕,而他马上就要发起一次冲锋。他睁大了双眼,警惕而惊恐地望向四周,双手紧紧拽着枪,想要躲开,但不知道自己想躲避的究竟是什么。热浪、烟雾和丛林,季垚眼前飘起了紫色的薄烟,地道张开黑暗又邪恶的大口,紧接着有人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监考官。”符衷忽然轻声喊道,他察觉到了季垚的异样,“您没事儿吧?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冲出这片风区了。”
    季垚竭力把恐惧感扫出脑际,然而事与愿违。他捏着手指忍住呕吐的不适感,扫视着风窗外黑洞洞、费力喧腾的云天,忽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导弹发射器:“哪儿的枪声?”
    符衷吓得连忙紧紧按住他的手,免得真的把导弹发射了出去。符衷知道季垚在害怕什么了,忙扣住他的手指说:“没有枪声,长官,不要怕,只是在打雷。别怕,我们很安全,没有打仗。”
    “我听到有炮弹爆炸的轰隆声,有人在空中攻击我们吗?他们在哪里?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长官,真的没有。镇定下来,那是雷声,相信我好吗?”符衷急切地说道,几次扭头去注视着季垚的眼睛,“我们还有最后不到200公里就该降落了,很快了,我们马上就降落!”
    季垚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但还是觉得呼吸不足、肺腔空虚。他紧紧地闭上眼睛,松开了握住发射器的手指,一边摇着头说:“我以为又打起来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真叫人发疯!”
    符衷拉住他的手腕,在哄闹的警报中大声朝他说道:“只剩125公里了,很快的!等我飞过去就没事了,就结束了!”
    窗外狂暴的大风像个发疯的巨人,正怒气冲冲地踏着崇山峻岭呼啸而来。符衷甚至看到延伸几千公里的锋面气势汹汹、席卷万物,土地好像大洋那样深不见底,没有一块地方可供飞机停留。天地一色,浓稠的积雨云压在克里姆林宫的塔尖,几乎要把整个城市摧垮了。现在,“雪貂一号”的频闪灯和照明灯已湮没于黑天鹅绒似的夜色,处于无边黑暗里,处于寥廓广漠的天和地之中。
    飞机尾翼抖动得厉害,符衷顺着风势滑出漩涡,扎进狭流的同时他抛弃了第三个副油箱。季垚稍稍镇静了些,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作一声。符衷问他:“长官,我们会被打败吗?”
    “不会的,我们不能被打败。”季垚摇摇头,他紧握着枪柄,发亮的、炯炯有神的双目盯着前方的坦荡通途。
    “我看到城市的灯火了,”符衷说,他斜过机头,转开方向擦着层流滑开,“还有克里姆林宫的塔尖。长官,您在莫斯科留学的时候一定看过塔尖无数次了吧?”
    季垚眼中忽然掉下来一大滴泪水,他慌忙眨了眨,状若无意地回答:“是的,看过很多次了。但没有和你一起看过。”
    锋面在此刻到达,混沌的云气喧腾得越来越厉害,飞机的风窗被震得颤抖不已。符衷死死踩住制动器,操作杆都差点被拉断了,但飞机仍控制不住地往南边侧翻。顷刻工夫,飞机完全颠倒了方向,一时间天旋地转,“雪貂一号”在云雾中激烈地翻滚起来。两人被安全带扣在座椅上的身子瞬间变得无比沉重,还没反应过来就随着飞机的偏移而倒下了。
    湍流区的势头仍不见减小,再加上锋面已切入,汹汹来袭的劲风能把一整片森林拦腰截断,而正是这样可怕的自然之力在撕扯着飞机的两翼。飞机对整片苍穹来说就像一个可怜的玩具,在密不透风的湍流中穿行愈发举步维艰。符衷收到气象台的通报,得知前方即将进入强对流区,马上就有一场滔天豪雨要倾泻到莫斯科城里来了。
    机场在视野中已隐约看得见轮廓,幢幢黑魆魆的塔楼一丛丛生长在广阔的平地尽头,正怒瞪着白生生的探照灯给飞行员指路。皑皑白雪覆盖着郊外的山头,红松和防风林好似无涯无际般一直铺展到了天边去,这些树林就如同寒夜一般冷冰冰地漠视着万汇,仿佛已经死去。
    季垚看了眼测风仪上跳动的数字,他的心立刻揪紧了。此时飞机的高度仅有1000米,在强风中像飘落的树叶一样翻滚着。激烈的碰撞使得符衷额角流下了鲜血,他的后脑撞在了坚硬的壁板和风窗锁扣上,闹得他头脑嗡嗡作响,胃里也跟着翻江倒海起来。季垚稳住他,一边按住对讲机接入总控室:“这里是‘雪貂一号’,我们遇到了自然风切变,请务必将湍流强度降低!重复一遍!请务必将湍流强度降低!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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