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 第95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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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文台的温稚连台长留着短发,她在浅灰色冲锋衣外面罩了一件宽大的雪地迷彩羽绒服,把她的个头整个埋没在了不协调的膨胀感里。温稚连刚从露地观测站里回来,还没来得及脱掉羽绒服就直接走进了数据处理中心,她头上黑色的羊羔皮帽子就表明她回来之后哪也没去。温稚连是个和蔼的老人,戴上眼镜看东西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眯起眼镜。
    温台长用长长的丁字尺在图纸上画了一个大三角,在正中心的位置放了一块吸铁石代表地球,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说:“这颗未知恒星就是造成边界压缩的罪魁祸首。不过我们现在不能叫它恒星了,它根本就不是恒星,而是其他的不明天体,伪装成了恒星的样子。这里是它爆炸的位置,在爆炸发生后数分钟,宇宙中的物质开始飞速朝着那地方奔去。”
    季垚看着温稚连画出的箭头,他皱眉思索着这其中的关系。当季垚在认真思考的时候总是会皱起眉,让人误以为他是在生气或者心情欠佳。他思考了几秒钟,分开手臂撑在桌子边缘,紧盯着桌上被图钉钉住四角的星图,仿佛那就是能杀死龙王的利器:“物质的不平衡分布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空间塌陷,而爆炸点就像一块强力磁铁在不断地吸聚物质,它会变成一个黑洞的。”
    科员从工作台上走下来,把新得到的探测结果递给温稚连。季垚查看了望远镜拍摄的照片,虽然还不能从中看出什么明显的异常,但坐标上标出的数字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季宋临向季垚解释了一部分数字的含义,用渲染器做了一个动画模型,说:“相对于我们而言,边界在压缩,在向我们靠近。其实准确地来说,站在上帝角度,是我们正在向边界快速移动。”
    “那个爆炸的星体就是边界的中心对吗?它的引力场已经影响到了13亿6900万光年外的地球,像一个正在漏气的气球那样收缩,把包括在边界内的物质全都吞进去。”
    季宋临把反馈表放在桌上,摊开手说:“确实这样。我们暂时还无法确定那个爆炸的东西是什么,但是我们有关于它爆炸时的全部录像。在你们还没来这儿之前,我就已经通过望远镜观测到这颗美丽的红色星体了。我以为它是一颗跟麒麟座V838一样星星。不过碰巧的是,红宝石一样漂亮的麒麟座V838也是一颗未知类型的恒星。”
    “但它距离太阳仅两万光年,而这颗爆炸的天体距离太阳系13亿6900万光年。”
    “确实,这个距离有点过于令人吃惊了。很难想象这是个什么样的黑洞,足以将强有力的臂膀伸到这么远的地方把地球也给包揽过去。它简直就是黑洞中的泰坦了,这将会是本世纪最激动人心的发现之一。”温稚连转过笔头,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响声,“毫无疑问这将影响到我们之后对天体的研究和事件判断,木星和月球的潮汐引力也将改变,龙王出现的时间恐怕也要重新计算。”
    季垚没有立刻接话,围着桌子商讨的众人都保持了沉默。耿殊明在通话中报告了地质台的最新发现,他说根据卡尔伯的动态监测和计算结果显示,靠近极圈的地方正在持续微距偏移,看起来就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在震动一样。耿殊明将初始监测数据发到了天文台临时空出来的指挥屏幕上,季垚看到图表上的曲线有一个近乎垂直的陡坡。
    “是地震吗?”
    “不是地震,我们投放在世界各地的测震哨兵并没传回警报。而且并不是典型的地震前兆,我们甚至没有探测到震中位置。但能肯定的是这块大陆在不断颤抖,好像要飞出去了似的,让人不得不担忧。”耿殊明说,他扭过身子从邵哲升那儿把一份报告接过来,坐在电话机前翻看起来,“噢,天哪。我们居然在地核的位置探测到了回声。”
    季宋临拿出了上一次大地震发生时的跟踪监测图表,季垚从中抽出一张来,那上面印着一条锥状裂隙的纵剖图。季垚捏着表看了一会儿,把它钉在白板上,说:“上次地震后把陆地震裂成了两块,形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而我们无法观测到裂缝下方究竟有什么——”
    “那儿是一片黑色的虚空,”耿殊明没等季垚说完话就抢白道,他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下面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光线和射线都无法到达那里,就像是另一个宇宙。”
    “这是什么意思,教授?”
    耿殊明走到“老狐狸”号的舷窗旁,抱着手臂,低头俯瞰着地球,像在沉思。人类很少有这样跳出地球之外,回头沉思着自己的家园的时候。耿殊明说:“我是说,地球内部有一个空间,这个空间无限大,就像我们所在的宇宙。宇宙包围着地球,地球又包围着宇宙。空间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就像奥林匹斯山只是大地的外部,无处不有。”
    季宋临在纸上画了几个同心圆,然后他把笔放下。季垚看着他的画,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东西。时间从他深深的帷幔下抬起头来,露出脸庞,很难有人不对他产生探索欲。耿殊明说得没错,万物一环套一环。组成人和组成天体的原子是一样的,他们来自于星辰,却很难说出自己究竟处于哪个位置。天鹅彼此相识,探索繁星的人类却和时间一样孤独。
    “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周而复始。”季宋临说。
    温稚连捏着手里的笔,把双手扣在身前,身上宽大的羽绒服让她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帽子上黏糊糊的潮湿的雪花白晃晃地刺着眼睛。她从昨夜开始就在外面露地观测,一天下来身体已经冻得发僵,她的助理专门去给她抱了一个手炉子过来烘着。老人在和天文台的工作人员讨论着什么,他的声气既像是老人的,又像是孩子的,遇到难解的问题时,她就一下一下抚摸着自己红通通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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