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左手 - 第4页
真是个完美无瑕的庆典,国王的表弟向我微笑着说。他露出一嘴长长的、洁净的黄牙,继而又闭上嘴,一张黄脸变成网状,尽管他并没有到老态龙钟的年纪,脸上却布满了细密的皱纹。
是新港成功的好兆头,我说。
那当然。他露出更多的牙齿。
安拱顶石仪式给我的印象最深;
可不是?这个仪式是从遥远的过去传下来的。不用说,埃斯文勋爵全都解释给您听了。
埃斯文勋爵可热心了。
我尽量轻描淡写,可是我讲的一切在蒂帕看来全都有弦外之音。
哦,那还用说,蒂帕说,埃斯文勋爵对外国人友好的确是远近闻名的。说着他又露出了微笑,每一颗牙齿仿佛都代表一个意思,双重意思、多重意思、32个不同的意思。
蒂帕爵士,少有外国人像我这样生疏。我对这儿的热情好客感激不尽。
是呀,是呀!再说,感激之情是一种高尚、珍贵的情感,受到诗人的热烈赞美。
感激之情在艾尔亨朗这儿毕竟是珍贵的,这恰恰是因为它不合实际。我们生活在一个冷漠的时代、一个忘恩负义的时代。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对吗?
我不大清楚,先生,不过我在别的星球上也听到过同样的哀叹。
蒂帕凝视我良久,仿佛要确认我疯了似的。随后他伸出长长的黄牙。哦,是呀!是呀!我老是忘记您是天外来人。当然您自己是不会忘掉的。不过,只要您能忘掉,那么您在艾尔亨朗这儿的生活不用说就会滋润得多、简单得多、安全得多,嗯?确实如此!我的小车就在这儿,先前我叫人停在这儿的,以免挡路。我很想用车送您回您的小岛,但我不得不放弃这个荣幸,因为我得马上赶到王宫去。常言道,穷亲戚就必须准时,嗯?的确如此!
国王的表弟说着就爬进他那辆黑色电动小轿车,转过头来向我龇牙咧嘴,他那双眼睛给网状般的皱纹遮掩了。
我步行回到我住的那座小岛。冬天的最后一场雪融化了,显露出前花园,高出地面10英尺的越冬房门也关闭了,要等几个月后秋天归来,又积起很深的雪,房门才重新打开。公寓一侧花园里一片泥泞,冰块遍地,花草丛生,散发出春天的气息,一对青年站在附近谈情说爱,彼此的手握在一块。他俩正处于克母恋期的第一阶段,赤脚伫立在冰冷的泥地里,手握着手,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对方,周围大片大片柔和的雪花飘舞。
我在岛上吃了下午餐,当雷姆利钟楼敲响下午四点时,我又来到王宫,准备进晚餐。卡尔海德人一日进四次正餐:早餐、午餐、下午餐和晚餐,正餐之间还有多次不定时加餐,或细细咀嚼,或狼吞虎咽。冬季星上不产大型食肉动物,也不产牛奶、黄油、奶酪等食品。高蛋白、高碳水化合物之类,只有各种蛋、鱼、海恩谷物。气候寒冷,食物结构热度低,所以人们必须一日多餐,补充热量,我已经习惯了每隔几分钟就要吃东西。直到那年岁末我才发现格辛人练就了既能不停地填饱肚子,又能长时间忍受饥饿的本领。
雪下个不停,这是一场温和的春雪,远比刚刚过去的解冻期那寒风凄雨令人舒畅多了。我冒着无声无息、若明若暗的落雪,走进王宫,而且只迷了一次路。艾尔亨朗王宫是一座城中城,一座四周筑有围墙的迷宫,里面遍布宫殿、塔楼、御花园、庭院、寺庙、桥楼回廊,隧洞走道、小树林以及地牢,这是多少世纪来君王们异想天开,大兴土木的产物。王宫里高高地耸立着国王寝宫那威风凛凛的红墙,纵横交错,俯瞰着众建筑物。寝宫虽然是永久性建筑,但只有国王陛下一人住在里面。其他人如仆人、侍臣、王公贵族、大臣、议员、卫兵等等,都住在高墙背后的另一座宫殿或另一座城堡或另一座要塞或另一座兵营或另一座府邸里。埃斯文的府邸象征着国王的特殊恩宠,名叫柱石红楼,系440年前为阿加文三世的宠妃哈姆斯建造的。哈姆斯的美艳,时至今日,仍为人们所称颂。当年哈姆斯遭到内地阴谋集团走卒们的绑架,被蹂躏致残,折磨成白痴。40年后,埃姆恩三世驾崩了,但临死时都还在向他的不幸的国家复仇:命运不幸的埃姆恩三世。这个悲剧太离奇了,因而悠悠岁月滤走了它的恐怖,只有那座红楼的石头与阴影依然萦绕着某种欺君的哀伤气氛。花园小巧玲珑,四周围墙,一泓池水,岸边岩石嶙峋,芙蓉树垂荫。红楼窗户透出一束束朦胧的光亮,我看见雪花夹着芙蓉树那细线般白色的孢子囊轻柔地落在幽暗的池水里。埃斯文光着头,没穿大衣,伫立在冰天雪地里等候我,观看着夜景的这个小小秘密:雪和种子一块儿下个不停。他轻声招呼我,把我领进屋里。没有别的客人。
我感到纳闷,但我们立刻进餐,而且吃饭期间是不谈正事的;再说,我的惊异马上转移到饭菜上面了,真是佳肴美食,甚至连野生的面包树果实到了厨师的手里都变成了美味,我对厨师的烹调技艺不由得肃然起敬。晚餐后,我们坐在火炉边,喝热啤酒。生活在这个星球上,吃公共食堂,饮料上面总是结了一层冰,每喝一口,都要用一个公用餐具砸破冰层,因此在这儿喝上热气腾腾的啤酒简直是一种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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