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料未及 - 这不是好听话,这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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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弃之住回来了。
    我说不清楚我怎么想的……唉。我不是个迷信鬼神的人,但是……我看他在灯下批奏章,想起那个梦里,死去的杨侍郎跟我说,若魏弃之搬出旧谊对我花言巧语一番,他断定我会又叛回去。我……我其实当时觉得我会下不去狠手给他们坏事,在针锋相对的战斗里,下不了死手就等同于背叛。我没觉得……我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了什么处境,他干出了什么事,我更不觉得……
    但是他太超乎我我的想象了。我以为我十多年来已经把他的好与坏都看尽了,结果还是料不到他。
    “阿信,盯什么呢?”他突然问我,但并无不喜,反而很愉快。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问出梦里杨冰问过我的问题。我以为我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想往权力,想顾的也是权力。也许他是喜欢我,但那也是权力的一部分。人家不是常说有了权力,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他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所以我就成了证明他权力的“女人”。
    我现在还是觉得这看法大体上没错,只是我的感觉……
    “你觉得无聊了?”他说,“等我看完这几封吧。”
    魏弃之很聪明,很厉害,我认识他没多久就知道这一点了。他总能先一步猜透别人的心思,料定别人的欲求——敌人的,长官的,同僚的,下属的……
    我的。
    我问他:既然你知道大家想要什么样的长官,喜欢什么样的长官,你为什么非得做个大家都不喜欢,都害怕的魏长官呢?他说他喜欢。紧接着他看着我,笑了,补充说,但是他在我面前,他会做个让我喜欢的长官的。他当时还什么都没做,但只是说出这句话,我心里就觉得他确实是个我喜欢的长官了。后来,后来,我明白了……他知道,我想听什么,他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然后什么也不做,继续对我很严格,动不动就教训我,没让我在他手底下得到过什么优待,我也会因为他私底下对我,只对我说了这句话,就把他列为我喜欢的长官。
    “起来。”他说,“陪我去沐浴。”
    我站起来。
    他说,我只要想着,全是他逼我的。他说,我只要恨他,一直恨下去,恨到我死。
    全是我想听的话。因为他知道,这是我想听的话。
    说违心的话,安慰我。我意识到了,就没法假装自己没意识到。
    我跟在他身后,就像很多年前,我做他的亲卫,他的副官,形影相随,始终在他身后跟着他,看着他。我想……他不喜欢说那些话。
    他知道别人爱听什么,他不喜欢说。他特别不喜欢,该说的时候还是会说。我看着他心想,幸好顶上前去和那些狗逼上司巡查官交际客套的不是我。接着又想,老是让魏弃之受这个苦这个累,我缩在后面白得清闲,真过意不去啊!我对自己发誓说:起码我不要像这帮子让他这么累的人一样,非得他说好听话才愿意和他称兄道弟吧。我既拿他当朋友,就该让他知道,就算他不说我爱听的好听话,我也要拿他当朋友。
    “我真想把你摁进水里淹死。”魏弃之在我耳边说,“把腿抬起来。做了这么多次,怎么做还不会吗?”
    他在热水里插进来,不急着操,而是摸我。热水蒸腾出的水汽蒸着我们。他又往我耳朵吹气,把我吹得不只耳朵,浑身都觉得烫。
    他突然笑起来,说:“子曰叁十而立,你立得确实越来越快了。可别射得太快了,这次我不尽兴,不会停的。”
    说别射得太快,偏偏手下各种揉捏挑逗,催逼着我快射。他特别喜欢把我干得受不住的时候开始求他,而且一定要叫他的字。我现在才回过味来,他想听我叫他的字。
    ……他告诉我,他的字是子稷,然后告诉我,以后改口这样叫他吧,叫名其实是不妥的,朋友间该叫字的。我那时候虽然心里拿他当朋友,却也知道这事不能说出来,一说出来就会被取笑——拿自己出身地位文武韬略哪哪都超出我太多的长官当朋友,没大没小,不懂规矩,而且很傻逼。因此听见他说朋友间该叫字,一愣,没想到他一世家公子给我讲规矩讲礼法讲到最后居然是,我,是他朋友。
    他说,我当然是他朋友啊。他说他很高兴认识了我。他说他以前一直希望,能有我这样的一个朋友。
    我当时想,这不是好听话,这是真话。后来,我想,这也是好听话。后来……
    他抱着我,意犹未尽地抚摸我。我还没缓过来,张着嘴,喘着气,瘫在池壁边。我感到他又在咬我的肩膀,在他新咬出的牙印上再迭一个。他把脸贴上来,舒缓地,喟叹般地,自言自语似地说:“你后来就不这样叫我了。只管我叫大将军。”
    然后我察觉到,他说出这话,自己却突然紧张了一下,接着可能是因为意识到他现在是谁,我现在是什么,立刻又放松下来。他继续吻我。
    我看着池砖雕花里的明亮亮的积水。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说,“你和董柯说我缺心眼。”
    他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喉音。
    “你那时候和他关系真好,好得就像你和我一样。他竟然什么都对你说。”最后一句话,带上了我最熟悉也是最讨厌的那种又阴又冷的凶狠。
    “他没说,”我说,“是我听见了。”
    他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贴着我,压着我。
    我说:“你老是让我猜你。猜错了,就怪罪我,或者我身边的人。”
    很安静,只有流水声。很空虚。射完了的空虚加上没有得到回应的空虚。寂寞。
    他突然打破了寂寞:
    “我想要你叫我的字。我叫弃之是个笑话,早年,中京好多人都知道这个笑话。”
    我觉得心里紧了一下。我不知道。
    但是他难道没说过这名字寓意不好吗?我难道看不出这名字他不喜欢吗?我就是……没放心上……
    “子稷。”我说。我又有点不甘心。“你没告诉过我。你就是该。”
    之前,我这样说话他肯定要对我发火的。可是现在,他抱着我,笑声从我后背传到我胸口。他开始给我讲这个笑话:宣义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把个胡妓娶进家门辱没门楣还不算完,老来得子本也算喜事,他闻之是儿子,却勃然大怒,大叫着分明该是女儿,怎么会是儿子!弃之!弃之!他家人不糊涂,当然不能扔了这孩子,后来还请示他孩子的名字叫什么,可宣义伯一提起这个孩子,又开始发火,说这个小杂种顶走了他命中该有的冰雪漂亮的女儿。他说:孩子的名字就叫弃之!
    我实在按捺不住,开口道:“这不好笑。”
    他告诉我,好笑,因为故事里的“弃之”不是别人,是他。他们都想取笑他,因为他们都很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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