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飞戾天 - 第四章 暗巷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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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元祺在赵光寄的身边坐下。赵光寄看见大哥喜不自胜,心下感谢他的「天外飞来一椅」,救了自己一命。温伯适见方才三人斗不过自己,心里先有了底气,抢先说道:「我说你到底听没听说那谣言?你们艋舺有恶徒在覬覦我们大稻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把你知道的全都招来!」
    方才薛中阳被那句「火摺子真的不好找」说得脸红,下意识地认为赵元祺不是泛泛之辈。本来态度稍微放软,听温伯这话说得狂妄,脾气又上来:「我他妈为什么要回答你?你们有几两臭钱好覬覦?我们艋舺人又不是叫化。」
    他这句话说的大是难听,薛夫人听不下去,按住他手,说道:「不要这么说话。」
    薛中阳正不知要找谁发洩脾气,听到妻子这话,不禁大为光火:「你没看到男人在谈生意吗?你他妈多什么嘴?」说着陡地站起,身子在薛夫人肩膀上撞了一下,对对面五人喝道:「老子今天没心情谈了!下次再说!」说着也不顾妻子和两个属下,自己大踏步离开。两个属下相覷一眼,瞠目结舌,快步奔出。温伯跟在后面,喊着要去抓他。赵光寄和两个小廝只是错愕,也跟在温伯身后。赵元祺「喂!喂!」连唤几声,见眾人不应,乾脆拉张板凳间坐,对屋外大喊:「你的火摺子不要啦?」
    被留下来的薛夫人面无表情,人形冰山忽然站起身来,准备一声不响地走出门去。赵元祺收起玩世不恭,很绅士地对薛夫人道:「夫人,我送你吧!」
    薛夫人的气质当中有一种不可侵犯,不可褻瀆的高洁,连赵元祺面对她都不由自主地恭敬几分。薛夫人清冷的眸光一动,迎上赵元祺的目光,只见他又在微笑,笑里七分恭谨,三分戏謔,于是下意识轻咳一声,很平淡地回道:「不必了,多谢公子。」然后脚下一跨步,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刚才摔在地上,还有点头晕。赵元祺忙上前搀扶,问道:「夫人没事吧?我看还是让我送你吧!」
    薛夫人一抬眸,赵元祺的面庞近在眼前,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拘谨,忙避开他的目光,被动地让他扶起自己,脸上的热意让她有无名的罪恶感。
    薛夫人让他搀扶起身,双颊烫得让她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待要告诉赵元祺可以放开她时,赵元祺先开了口:「可能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让我搀着夫人吧。薛宅我去过,我这就送你回去。」
    她明明没告诉他自己不自在……
    被他一说出来,薛夫人莫名的羞愧难当。
    两个人就样走出去,一个从容愜意,一个万般彆扭。薛夫人偷眼看这个面貌俊雅的年轻人,只见他高出了自己一颗头,下巴稜角恁般好看,忽然后知后觉地留意到他均匀的呼吸声,该死的罪恶感袭上心头,忙找话题敷衍:「你们赵家离这儿不远吧?不会太麻烦你么?」
    赵元祺笑道:「是有段距离,不过无妨,送夫人回家多走几步路,我是甘之如飴的。」
    薛夫人彆扭得几乎要疯了,脑袋似要麻痺,忽听赵元祺问道:「夫人可知道最近那则传闻,就是有人在说艋舺在打大稻埕的主意那件事。其实我觉得这根本是无稽之谈,艋舺人若要打大稻埕的主意,早就派江湖人杀进来了,最近那几件兇杀案也正好让他们有藉口,不会到现在都还没有动作的,是不是?」
    薛夫人驀地回神,本来要说些什么,话到口边,又猛然反应过来:不对,他这是在试探我,要套我的话。
    短暂的沉寂,薛夫人开口:「这件事我委实也不太清楚,不过我认为你说的有理,况且我们艋舺乡亲可没那么不讲理。」
    忽然,薛夫人又是一阵头晕,好像比刚才在客栈还更严重,整个人忽地身子一软,险些倒下去。赵元祺收起笑容,稳稳地接住薛夫人倒下的身子。薛夫人感到他的手抚过腰际,终于受不了:「你不要再碰我了,这样我很不舒服!」
    赵元祺看她脸色苍白,忙着急地问道:「什么?你又不舒服了吗?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摔到哪里,腰很疼,是不是?」
    薛夫人一愣,瞬间飞红了脸,人家明明是在担心她,自己却反应过度,以为人家有什么非分之想,脸胀得不能再红,忙别开头:「不,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
    赵元祺看她已经脸红到一个非常可怜的地步,内心竟然无耻地泛起一丝愉悦,简直有些欲罢不能。正色道:「我也认识几个艋舺朋友,就如夫人所说,他们为人都相当正派,绝对不可能存有这种野心。就是不知道那传闻是从哪儿来的,无端坏了艋舺的名声,还害得大稻埕的百姓人心惶惶,更挑拨了两边人的关係。唉,也不知道是哪个有心人在造谣。」说着叹了口气,往薛夫人脸上瞧瞧,看她气色是否好转。薛夫人忙避开了脸,罪恶感重得要憋坏心脏,目光投向远方,有些心猿意马地说道:「艋舺近几年真是不怎么好过,港口淤积了,几个大家族昔日的利益都打水漂。港口生意做不成,没收入,几个老大就不高兴了,哎,那内鬨可激烈了。」
    她为了自我消除一些不自在感,几乎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这番话。等到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多嘴了,脸上莫名有些惊慌。
    赵元祺笑如清风。
    两个人转进一条小巷,狭隘的空间让她又多了一层滞闷感,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再度蔓延,脸色通红,问道:「你们赵家离这儿不远吧?」
    声音在狭小的巷弄内回盪,音量更增。起先她疑惑着回音中赵元祺的偷笑声,然后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刚刚已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了。
    她真想拔步逃离现场。
    「不远,回家正好当健走。」
    赵元祺又是笑如清风,不嫌麻烦,还是非常绅士地回答一次。
    他们出了巷口,薛夫人搓着双手,忽见赵元祺停下脚步,看着她关心地问:「夫人还会不舒服吗?」
    薛夫人听他关心,脸上又是一热,偏偏表情严肃,徒劳地认为这样可以显得自己很镇定:「我没事。怎么不走了,要送我回去就快点。」
    赵元祺微笑:「夫人,大门口早就到了。」
    然后他将手指在裤缝上搓了搓,偷偷地把指甲上剩下的迷香刮乾净,讶异于自己怎会无端泛起一层背德感。万分舒心畅快。
    隔天,锦鳶的姑娘们在汪春的带领下上了路。这一次因为是出任务,不是茶庄工作,大家清一色都是低调的暗色装束,轻便简洁,像是一群普普通通的江湖女子。在外也以师姊妹相称,说起门派就说「锦鳶」。陈雪容穿着一身黑中带紫的箭袖长袍,衬得肌肤如雪,真如其名「雪容」一般,眾女在她身边就显得黯淡了。
    她发觉这次去的人较以往多,想必任务非同小可。汪春告诉她,这次的目标名叫薛开诚,四十多岁人,在艋舺以残暴着称。她还告诉阿容,陈金釵临行前曾笑着说,这回说不定轮不到她们出手,因为实在太多人想取他的性命了。只是因为深入艋舺毕竟凶险,为此,大家结伴同行比较安全。
    汪春带领近二十名女子行经一条广阔的官道,陈雪容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马蹄声,立刻挥鞭衝出。汪春目光一侧,示意同行眾女,眾女立刻将队伍收拢,随之一左一右两人分别拉住阿容的轡头,那匹马只是惨嚎。
    她左边的姑娘对她道:「春姐去看就行了,你别乱跑。」
    阿容瞪了她一眼,心想:「你管得着我么?你不让我跑,我偏要跑。」说着又是一抽马鞭,充耳不闻地喊:「快跑!」
    她右边的姑娘叹了口气,说道:「唉,你别生气,是二娘让我们看住你。她说你太爱乱跑,我们得多加留意。」
    刚才她只是因为听到马蹄声,所以想衝出去看看,顺便感受这平野风光,吹吹风,闻一闻清新空气,根本没有她们说的那种「乱跑」的意思,一听这话,心里莫名不痛快。
    汪春纵马上前,见来人不过三个,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汪春问道:「是『华家村』华咏先生吗?」
    为首汉子道:「正是。阁下可是『锦鳶』汪姑娘?」
    汪春点点头,简单打过招呼,和眾人说明这是要和他们同行的华先生。这人来自新庄,是陈金釵的故交,一听到要取薛开诚的项上人头,几乎没有多想就答应了。阿容看到外人,自然而然地比较起家世,看华咏衣饰简朴,行当甚至比她们更寒酸,不禁泛起一丝优越感:「这个人是朋友。」对他面露微笑。
    华咏和汪春走在前面,汪春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是眾姑娘中年纪最长的,和华咏比较有话聊。阿容侧耳倾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听华咏道:「金釵难道没有告诉你们她为什么会来大稻埕吗?」
    陈雪容瞪大眼睛,恨不得马蹄声消失,好听一听到底是什么原因。一抬头,发现好像只有自己好奇这件事,身边眾女面无表情,垂首不语,像一群毫无生气的机器人。汪春道:「没有呢,她没说。」
    阿容眼望远方,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露出一副想听八卦的表情。只听华咏道:「唉,这件事说来也是难过。其实他们三邑人,哦,就是住在艋舺的那帮傢伙,和我们同安人的恩怨,要从十九年前的一场廝拚说起。金釵她家原本也说不上富贵,但总是小有名望吧!就这么被他们扫地出门……还有那场大火也是……唉,说来真是令人心痛……」
    陈雪容不由得吊起了眉毛,插口道:「那场大火是指什么?难道养母她家被大火烧了?」
    眾女都是一抬头,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颇不以为然地覷了她一眼,然后又非常有默契地低下头去。华咏道:「何止她家被烧了,整个八甲庄都成一片白地。她还是有逃出去的,有些人家运气没那么好……唉,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手段有多么残忍!」
    陈雪容听他这么不清不楚地说了个大概,好像还在避重就轻什么,正要他再说下去,谁知那汪春听到「都成一片白地」,不由得倒抽一口气,有些惶恐地说道:「蛤……所以八甲庄被烧了……那他们还真是辣手呢!华兄,你说说别的吧,这种事听起来怪可怕的。」
    华咏好像也不愿多说,就这样转到别的话题,说了一会,忍不住破口大骂艋舺人,什么脏字都往他们祖宗十八代上招呼。阿容头一次感受到民族隔阂。
    是夜,他们在艋舺旧街的一间饭店投宿。入内有人接应,自然是「锦鳶」的人。那店小二为他们安排好了房间后,眾人卸下包袱。汪春将眾人分成五队,四人一组,分头工作,彼此都要互相联系。交代完毕后,眾人各自散去。
    然而,埋伏的工作并不如想像中的顺利。且不说他们一直没得到行踪回报,薛家是个大户,八街九陌都有他们的宅子,况且薛开诚出入肯定有小弟跟随,要取他性命谈何容易?
    阿容她们这一队埋伏在一个极静僻的地方,过了近两个时辰,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又过一刻,她看到汪春来了,她让她们这一队先回客店,假如外面一直没有动静,等回房再作商量。
    阿容于是回入客店,一把抓起被子把脸埋进去,半晌后,睡意如潮入侵。
    而就在她即将沉入梦乡的一刻,楼下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似有若无地传来。不过奇怪的是,这阵脚步声并不是来自走廊,而是从「正下方」由下而上直直透入。阿容机灵地一睁眼,睡意全消,以最快的速度跳起身,穿衣拔剑一气呵成。剑甫出鞘,她看到床头后面出现一颗人头,还来不及惊讶,就听那人嘴上机哩瓜拉说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好容易上半身爬上来了,一见阿容,忽然指着她破口大骂:「小崽子,快快把大哥交出来!否则我剥了你的皮!」他手一指,右腕上的手环闪着青光。
    阿容看他从床头后冒出来,都还没来得及惊讶,一句「小崽子」立刻就点燃她的怒火:「哪来的神经病?」然后她看到他衣衫上的苍鹰,忍不住又是一愕,脱口道:「哦……我还以为苍鹰会的人都是仗义侠士,没想到也会出你这样的老不休。你会剥我的皮,我难道不会射死你么?」
    说着一甩手,梅花镖出袖。那人赤手空拳,还有半身一直卡在床头出不来,忽然感到右足沉重,有人拉着自己的脚踝,下一刻就是身子下沉。床头上「啪啪啪啪」四响,四枚梅花镖钉在墙上,阿容上前一看动静,驀地感到左手沉重,手腕一紧,紧接着就是一阵昏天黑地。她没有来得及大叫,等到反应过来,人已经一屁股坐在一包厚重的沙袋上了。
    阿容一愣神,甩头醒脑,只见剑还握在自己手上,额前细丝乱飘,头发都乱了。然后她看看右边,发现有一个人也跟自己一样,在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却是刚才那个冒失鬼老不休。阿容往他身上细细打量,只见这个人身型瘦削,脸颇窄,眉目间一股说不出的戾气,总觉得有点阴邪。
    这时,她跟前忽然出现一个男人,衣衫上的苍鹰在月色下格外醒目。阿容定睛一看,只见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貌和蔼,正笑咪咪地注视着她和老不休。老不休惊魂甫定,看到那男人,又是一阵破口大骂:「大哥!你他妈到底死去哪了?我找你找得好苦!还差点被这崽子暗算!哎,我刚刚明明看你往这儿走来,谁知一上来就被个女娃子暗算,真倒楣透顶!」说着瞪了阿容一眼。
    阿容正待回口,那个大哥却睨了老不修一眼,十分恭敬地衝阿容说道:「小姑娘,对不住!这人是我把弟,叫周志风。在下姓孙,单名一字璟。二弟这个人比较冒失,我代他道歉,望你莫怪!」
    阿容看这前辈比自己年长得多,却对自己十分恭敬,心中好生得意。然后她再回头看看这个冒失鬼周志风,发现他正瞪着自己,饱含戾气的目光又兇恶三分:「你看什么看啊?」
    阿容一副岂有此理:「看你摔下来的狼狈模样,你管得着吗?」
    周志风最讨厌被人看到自己出丑,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大为光火:「你看到我的狼狈样,我把你眼睛挖了!」
    阿容讥笑道:「所以你承认自己狼狈了,笑死我,没见过你这么诚实的!」
    周志风羞愧大怒,其时他身无兵刃,只能赤手空拳搏斗。掌力一蓄,猛地向阿容肚腹推去。阿容嘴上硬,当然知道自己打他不过,偏偏拉不下脸来认输。翻身一滚,耳边猛然一阵暴响,尘沙飞扬,沙袋已不成样子。阿容心下一凉,早知他功夫远胜于己,可是一认输就跟隻乌龟似的,好像只剩跪地求饶的份,仗着自己一剑在手,打出一招「鳶肩豺目」,地上沙石乱舞。
    这招是陈金釵的杀手鐧,肩似飞鳶,目如豺狼,凶狠无比。孙璟原待制止双方,看她露这一手,不由得一愕,唤道:「别打了!别打了!」然后一把搭住阿容右膀,将她向后一带。阿容心中大石落地。
    周志风看大哥护着阿容,双手环胸,轻蔑道:「哼!陈金釵那女人还有弟子?唉,我二十年前就劝她别再练了,反正怎么练都没出息,她怎么就是不死心?」
    阿容心下有气,现在仗着有孙璟护她,便肆无忌惮了:「什么叫怎么练都没出息?你什么意思?」
    周志风理所当然:「女孩子不练武。」
    一句话脱口,阿容不由得大怒。还没发作,周志风又道:「女孩子练什么武?女人到了一个年龄,就该相夫教子,在家操持家务,为家庭打算才是。练武是男人的事,让女人去拋头颅洒热血,那像什么话?」话音非常理所当然。
    阿容头一次气到说不出话,应该说,她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女性在古代的身分地位本就不高,当时的武林社会更是由男人主导,女性岂能置喙?回头想想,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看过苍鹰会的女弟子。传统思维根深蒂固,陈雪容愤怒却无助:「收起你他妈的破思想!我真的是看走眼了!我还道苍鹰会真如大家说的那么正直,原来不过都是些重男轻女的货色,早知我就不该存什么入会的想法,空自期待了!」
    周志风还在一旁讽刺,孙璟听她有意入会,面露惊喜:「小姑娘,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这个人固执的很,谁说女孩子不能练武,刚刚那一招『鳶肩豺目』你没看到么?二十年前你为了破解它,可花了不少功夫啊!」说着看向周志风。周志风瞪了他一眼,别开了脸。孙璟接回话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你有意入会,这可是认真的?」
    阿容于是报了名字,又将那天她和林英堂打赌的事说了。又说如果真的能顺利入会,那她便不用再做拣茶工作,正好可以脱离乏味的生活。
    孙璟听罢,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这个小女孩很不简单。她年纪轻轻,却不因为自己身为女性而委身传统,也不因为自己的出身而画地自限。在孙璟眼里,她不再只是个平凡的拣茶姑娘,也不是出身「锦鳶」的冷血杀手,而是个渴望自由的追梦人。
    孙璟微笑道:「苍鹰会大伙有工作,有俸禄可领。平时没事就走在江湖上,看尽台北风光,就是这么逍遥自在,挺适合你的!」
    阿容听了,不禁有些心驰神往,那样无拘无束的日子,正是自己的梦想啊!偏偏那周志风听不下去,立刻泼了她一盆冷水:「且不说你是女儿身,就凭你那点三脚猫功夫,恐怕连我们最弱的兄弟都瞧不上眼!哈哈,别做梦了,你进不去的!」说着轻蔑地摆摆手。
    阿容的情绪好容易才刚降温,直到那一句「你进不去的」一脱口,浑身的反骨其刷刷甦醒过来。人家越是说她做不到,她就越要证明给他看,心下一个念头:「有一天我会证明我是对的,你是错的。」冷笑道:「前辈,本来我入会的意愿是没有很强烈的,可是经过你这么一说,我更加肯定我该赴试剑会的约了。呵,你越是说我进不去,那我就越要进去给你看。我的功夫或许不如你,但那不代表我进不去。」
    周志风非常认真地说道:「行啊,那你就多加努力,作一作白日梦也无妨。我告诉你吧,老子的功夫来自沪尾观音山,人称『好汉岗』,当地有十八座连峰,每座各象徵一门绝技,『灵峰破雾掌』听过么?那威力只怕你练一辈子都及不上老子的一半。」
    阿容点点头:「嗯,一辈子及不上,那我就到了地下继续练,练到有一天能亲手杀了你为止。」她微笑着,语气平和,脸色却透着杀气。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类似仓库的空间,门半开,有隐隐透入的月光。阿容和周志风两人各不相让,周志风才懒得跟小孩计较,冷笑着,不再说话。孙璟瞪视两人,根本插不上话,一面无奈把弟的脾气,一面暗自佩服陈雪容的傲骨。仓库陷入一阵短暂的寧静。
    隐隐有细沙流动的声音,从刚刚破掉的布袋中缓缓流洩,像是沙漏滴滴答答响着。这时,外面忽然出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朝着仓库缓缓靠近。阿容往屋外一瞧,碍于死角视线有限,只见门外是个广阔的空地,月光洒下,风吹来,树影也跟着轻轻摇摆,说不出的寧静。脚步声却越来越靠近,隐隐夹着人声,来人不只一个。
    这时,孙璟也过来了,他比较有恃无恐,直接把门打开,恰好和路过的五个人照了个面。为首那人通体黑红,身形魁伟,一身浓重的酒气。真的不是孙璟有意歧视,但是他身边的四个人真的一个个都是「贼眉鼠眼」,也不是丑,但就是长得不怎么正派。倘若他们四个能拉面旗子,那上面写的必定是「地痞流氓」。
    为首那黑红面汉子打量着孙璟,看他身材高挑,衣上苍鹰虎虎生风,狂气便稍微收敛:「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孙璟为人和气,知道对方非善类,不愿惹事,微笑道:「在下姓孙,出来找小女,谁知她莽莽撞撞竟跑来了人家仓库。唉,我唸她几句,她不高兴呢。」说着转头面对陈雪容,脸色陡转严厉:「阿容,快别闹脾气了,回家了,在这儿给人家看笑话!」然后转头面对周志风:「老弟,咱们人已找到,回家吧。」
    然后他轻松地将阿容拎起来,阿容的后颈立刻感受到一股极其浑厚的内力,直直地将自己提起来,只能被动地给他拉着走。周志风没动静,手环胸,睨着眼打量前来的五个人,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仍站在原地。
    孙璟心下着急,他们俩这次前赴艋舺,是奔着保护某个人家来的。他心里很清楚,这些人都很好打发,实不愿他们在身上浪费时间,薛家的精锐肯定埋伏在那户人家左近,还是直奔该地要紧,便道:「老弟,快走啊!很晚了,没时间了!」他特别强调「没时间了」,好提醒周志风正事要紧。谁知周志风这傢伙也是一身的傲骨,人家越是狂妄,他就越不肯相让,哪怕对手是凶神恶煞。他听大哥让他离开,便更往里走一步,只差没躺下来休息,脸上冷笑更甚。阿容心下喃喃:「最好这五个人砍死你!」
    为首那黑红面汉子正是薛中阳,他和几个手下原待要去报信,路经此地,没想到竟碰上这段插曲。他看周志风瞪着自己,当即发作,吐了口唾沫,大骂道:「干你娘的!你他妈敢瞪老子?」
    薛中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整治周志风,看他大大喇喇地站在仓库一隅,身形瘦削却精实,眉目间隐隐透着戾气,看着颇感胆寒。随后他呼喝手下,手下一左一右纷纷拔刀,剩下两人没动作,薛中阳大喝:「射瞎他的眼睛!」
    属下一声唱诺,咻咻咻暗器出怀。孙璟大吃一惊,猛一提气,抱起三叠厚重的沙包,逕往五人面门掷去,钢钉碰上蕴含浑厚内力的沙包,一阵脆生生响动,地上落了十多枚钉子,随即「砰」的一声,沙包落地,地上扬起好大一阵尘烟,嗽声此起彼伏。仅就这么短暂的空档,孙璟又是猛一提气,左手颇不费力地拉起阿容,右手僵持了数秒,周志风终于屈服,三人奔出屋外。薛中阳暴喝:「拦住他们!」
    孙璟施轻功,三人跃上旁边民宅,往下一看,见薛中阳一行人已经出来,在和樑上的自己大眼瞪小眼。周志风拂开他手,自己跑在前面,孙璟问道:「二弟,你说该下去拚一拚么?黄老爷那边怎么办?」
    周志风冷笑:「收拾这群窝囊还用不着我动手吧?你要拚便拚吧!」
    三人在数息之内移动了好长一段距离,陈雪容被动地被拉着走,早忘了她现在是在任务中。这时,阿容忽然觉得脚下空了,眼看孙璟明明还拉着她,前方半点动静也无,紧接着她听到一阵哗啦啦的连响,一看足下,那井然有序的屋瓦如骨牌,登时碎成一片残壁。孙璟大吃一惊,猛地扯过阿容,一咬牙,下了破房樑。周志风听到动静,也跟着大哥下来,不可一世地站在后面。
    孙璟定了定神,环视四周,驀地一愕,只见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身形瘦高,眉目端正,一身说不出的严肃。他身后站着四个人,各自持刀,三刀上见了血,一刀不知怎地竟断了,四人都是气喘吁吁,脸上血水汗水同流。
    孙璟道:「黄老爷,兄弟来晚了!」
    黄老爷神色不动,负手而立,语气平静却严肃:「孙兄客气了,你本不必插手这种脏事,义不容辞助我,我自是感激不尽。咱来路上遇到了疯狗,没咬到我的人,还死了两条。」
    阿容一颗心还没落地,放眼望去,只见黄老爷对面站着十多人,有五人他们刚才照过面,便是薛中阳一行人。另外一群则有六人,都是面生,为首的汉子四十多岁,面貌颇俊,嘴角含笑,身后站着五人,其中三个貌不惊人,另外两个一个面目白净,浑身冷傲,手上利剑闪着寒光;另一个燕頷虎鬚,一身勇猛,大刀凛凛生威。还有两个人倒在地上,眼睛瞪大,浑身血红,其中一个肚腹插着一截断刀,血溅了一地。
    那燕頷虎鬚的大汉道:「哈哈,惜剑兄,咱俩联手就能坏了一间民宅,要收拾这帮傢伙岂不绰绰有馀?」
    白净面皮的男人冷了他一眼,骄傲地道:「哼,不用你援手,我自己也能打烂房子。」
    其实那个民宅就是坏了一面墙,屋瓦没了支撑因而陷落,被他们两个这么一说,倒像是他们真有本事毁了一间房子一样。
    对面那个四十多岁头领一听此言,大笑道:「哈哈哈哈!人家讥讽我薛开诚养了两隻小鬼,一刀一剑合称『刀剑双鬼』,我今天就要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厉鬼復仇!」随后他抬起下巴,对黄老爷说道:「黄龙平,外人都在笑话咱们艋舺内鬨,你身为内鬨罪魁祸首,扰乱民心,我虽然不愿意,但为了艋舺乡亲,也只好替天行道,手刃你这个歹人了。」话说得大是狂妄。阿容一听到他自称薛开诚,不禁一阵愕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薛开诚喝道:「全都给我杀了!一个都别留!来帮忙的走狗也杀乾净!」
    一听号令,「刀剑双鬼」一个亮剑,一个挺刀,纷纷往黄龙平身上招呼过来。孙璟撒开陈雪容的手,将她向外一推,尽量别让她靠近混战中心。黄龙平身后小弟三刀齐施,拦在老爷前方。那使剑的欧阳惜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手一抓,小弟喉头一紧,身子飞出,「啊」的一声惨叫摔在地上。使刀的魏良刀炮製欧阳惜剑的做法,一手一个,扔了开去。孙璟抽出长刀,将黄龙平往身后一挡,架住一刀一剑,立刻感到两人身上传来的奇诡内力,他的手臂在发颤。数息之后,忽然感到右肩一疼,「噗嗤」一声,一枚小钢钉射入肩头。孙璟受力不住,身子凌空翻转向后飞出。数秒后,有人在他背后一撑,稳稳地将他重心往前推,他才不致后脑着地,总算站直了身子。
    孙璟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一看发现是周志风撑住了自己后摔的身子。周志风道:「那暗器是薛家的,想来无毒,但是会有点疼,大哥先休息,我来会会这两隻恶鬼。」
    孙璟点头,一眼扫去刚才阿容站定的地方,只见地下多了两具死尸,她和黄龙平剩下的一位手下正在和薛中阳等人搏斗。孙璟按着右肩,勉强站起身,想仔细看看这边的战况。阿容年纪轻,内功根柢不深厚,跟人打架全凭招式。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招式是广度,内功才是深度。倘若内功底子不好,再花俏的招式也总有侷限。阿容使的「追鳶剑」以「鱼跃鳶飞」最为精熟,陈金釵告诉过她,追鳶剑有二十四式,当然不可能式式精通,可是这二十四式总有适合自己的路子,比之样样都学,却学的不精,专心一志地苦练一招才是正经。「鱼跃鳶飞」是「鳶飞戾天」的基础,选择这一路子人的要最辛苦,因为没有人知道「鳶飞戾天」是什么,它是怎样的境界,是阴柔是阳刚,是正气是邪气。阿容只知道她每使「鱼跃鳶飞」时,总是想着她又趁夜偷偷溜出去,翘班不做拣茶工作,在外面乱跑的时光,她就能很自然而然地使出这招。那境界叫一个大气悠远。
    薛中阳眼看身边兄弟倒了四个,对手两人却几乎毫发无伤,大怒道:「你们这帮走狗贼子倒爱多管间事,没人管你们就嚣张了是不是?我今天就替叔叔管管你们,看你们还敢不敢不听话!」
    阿容一听这句,心想:「管?你凭什么管我们?」想着想着,前方两把利剑齐驾过来。这时,忽然有人搭住了阿容的左膀,她的双袖立刻鼓起,却是孙璟看不下去她内力薄弱,打下来又有点乱了章法,决定助她一力。孙璟的门派来自新庄的一支泉州势力,当时他们经常与对岸板桥的漳州人发生械斗,因而自练一支部队抗御,内力中的防卫精神极强,满满都是刚烈之气。他这么一输内息,阿容瞬间觉得内力澎派。
    「阿容,你使『鳶肩豺目』,削那个姓薛的右肩,使完使『枯杨生华』,打那个人。」陈雪容耳根一动,依言照做。「鳶肩豺目」这一招的精神在于果决狠辣,像老鹰豺狼那样毫不留情,这时她的内功有孙璟帮忙,这果决狠辣的一招又高上一层,变得万般兇残凌厉,一剑推出,薛中阳给震的直向后飞,竟吐了血。紧接着那招「枯杨生华」则是一招掌法,枯萎的杨树重新开花,有否极泰来,绝处逢生的意思,正好适合她在以少敌多的不利情况中发挥出来。她左掌打去,内力如风扫了那人一巴掌。那人看薛中阳吐血,心下先怯了,这群小弟的功夫又不成章法,被扫了一掌,何止吐血,直接断了气。
    这时,阿容面前突然一刀插来,目光一动,却是那个薛开诚。薛开诚见这个小姑娘容貌秀美,嘴角一弯,手竟往她前襟抓来,心想:「顺服的女人没意思,征服泼辣货才有成就感。」孙璟一把将她向后带,薛开诚一招不得,手掌竟往阿容脸上搧去。阿容五官六感发挥到了极致,看他一掌搧来,又打出那招「枯杨生华」回击。薛开诚是身有武功的,不过内力不比孙璟,两掌一交,阿容感到对方内力阴险,薛开诚手掌直颤,一股刚烈之气侵入四肢百骇,终于撤力回防。
    薛开诚恶狠狠地注视着阿容,对身边仅剩的小弟咆啸道:「把这女人衣服剥了!我今天非要了她不可!」身边小弟纷纷动身。
    阿容一听这话,瞬间暴怒,竟挣开了孙璟按在她肩上的手,大骂道:「干你娘的!」
    忽然,阿容一怒之下内息高速流动,那简简单单的「鱼跃鳶飞」竟变了招,和狠辣的「鳶肩豺目」合为一体。却不知刚才阿容经过孙璟指点,原先不甚熟悉的「鳶肩豺目」,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和自己最擅长的「鱼跃鳶飞」结合在一起。身边几个小弟刚抓住她的双臂,却被她以薄弱的内息挣了开来,随后她整个人忽然高高地飞跃起来。阿容其实有点震惊,她有一种感觉,刚刚几个小弟试图以蛮力制住她的时候,她好像有一瞬间触碰到了「鳶飞戾天」的门槛。鳶飞戾天,鱼跃于渊,万物任其天性而动,多么逍遥自在!阿容忽然多了一层领悟。
    阿容一身黑衣,在染成一片红的夜色下落了地。方才那些小弟被她那绵薄的内息一震,竟然没来由地后怕起来。阿容推出她融会贯通版的「鱼跃鳶飞」,逍遥自在中又带了些许狠辣,眾小弟哪敢接招,阿容一声暴喝,一剑一个,把小弟挑了甩开。她忽然有种「借了酒劲」的感觉,拋开一切,豁出去往薛开诚削去。薛开诚感到一阵阴狠袭来,与方才那个泼辣小姑娘简直判若两人。阿容怒极大骂:「贱人!我非杀了你不可!」她一剑推出,虽然内力绵薄,但已经足够让薛开诚打退堂鼓。这时,薛开诚和阿容两人同时听到一声暴响,紧接着一股极雄浑的内力朝两人捲来,两人险些被风颳走。只见场中武功最高的三人正斗得火热,正是那「刀剑双鬼」和周志风。
    薛开诚有点缩了,忙跑到欧阳惜剑背后。欧阳惜剑且战且停,全凭自己意思看动不动手,冷眼旁观魏良刀和周志风陷入激斗,有些调侃地说道:「魏兄,你这样可不行啊,你都冒了汗了,人家打得很轻松呢。」
    魏良刀大刀挥舞,周志风赤手空拳,全凭内力和对手见高下。忽然,魏良刀一变招,原来他刚刚是故意假装自己手忙脚乱,想诱使周志风轻敌,这时大刀推出,满身的阳刚气交上周志风阴狠的内息,那周志风出身观音山好汉岗,长年处于雾都山巔,耳濡目染,内息都偏阴柔,再和他本人的个性两相结合,变成一种阴狠狠的内息,一阴一阳相互碰撞,石板路爆响后起了石屑,在地上生出一条裂痕向两旁蔓延。魏良刀回头看了欧阳惜剑一眼,欧阳惜剑会意,袖袍一摆,一刀一剑齐往周志风身上招呼。周志风唇角陡现冷笑,心下喃喃:「一群废物。」然后他飘身上树,右掌蓄力一拨,左掌跟着推出,真彷如在雾都中「拨云见日」一般,将面前一刀一剑生生接下,三大高手撞出一阵轰鸣,地面轰隆隆巨响,沙尘起处,石板路起了逆鳞,三人身旁的一棵大树竟硬生生倒了下来。
    阿容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一颗心几乎要从嘴里吐了出来。这时,一直在旁休息的孙璟忽然惨叫一声,原来那钉子果然无毒,但是过得片刻会非常不舒服。周志风分出心神,喝道:「大哥,你快去休息。小丫头,我大哥救你一命,你快搀他去避一避。黄老爷,你也去。」
    阿容虽不情愿听命于周志风,但孙璟毕竟救过她一命,便搀起孙璟,和黄龙平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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