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荼蘼 - 玖、
前往s市的火车,顾言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车。
金灿灿的馀辉,染红了天际,静穆又辉煌,为天空蒙上一层緋红的纱巾,为离人的惆悵紧密地包裹了绚丽的外衣。
火车响起预告驶离的警铃,顾言默独自站在车厢门口,目送它离开。最后一节车厢在顾言默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小,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他深吸了一口气,提上行李,步出那闃其无人的车站。
枯籐老树与昏鸦,断肠人在天涯,一个陌生的城市,却有着熟悉的气味。
梭行于河上的船夫,船舶停靠在岸边,正打捞着桅杆。s市是享誉国际着名的水乡,尤其是夕阳西落时,残阳如血,倒映在水面,犹如河上镶了金边般光芒四射,画成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景象。但在此时的顾言默眼中,却只觉这一江春水不知何地才是尽头。
在s市有冉夕寒的老家,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因为冉夕寒出柜的家庭革命,所以冉夕寒上了大学后就很少回去了,而顾言默也从没有来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来,顾言默心想也许自己只是想要看看孕育出冉夕寒的这片土地吧。
顾言默走在路上,微风徐徐吹来,搧动着稻田的草浪,像绿缎般层层叠叠的摆动。
乡间的路上没什么人,透过太阳只能模糊的看到道路那头一个小小的人影,靠近之后才能看清是一位目如阳春的妇人,她的手上提了不少东西,不过即使两手都提着重物,仍然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一直笑着的眼勾出年轮画下繾綣的褶皱,看上去更添慈祥。
她的眉眼间有着似曾相识的模样,所以自从看清楚她的面貌之后,顾言默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妇人也发现了顾言默的视线,错身而过时顾言默跟她微笑着頜了頜首,妇人也用同样和蔼的笑容回应他。
「哎呀!」突然的一声痛呼从顾言默身后传来。沿着声音转过身,顾言默就看到刚才的妇人一手摀着脚踝,跌坐在了地上。
「您没事吧,还站得起来吗?」听到声音的顾言默没有多想的过去要扶她。她拐到的脚踝一下子就红肿了,稍微一动就痛不欲生。
顾言默帮她揉了一揉,发现实在是没办法再走了,更不要说还要提那么多东西,「这样不行,您家在哪里,我送您回去吧。」
虽然顾言默并不是一个热情的人,但如果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他还是会去关心一下的,而且他觉得这个妇人有着特别的熟悉感,那是他从未感受过想让他亲近的气息。
「真是不好意思,只能麻烦你了,我家离这儿不远。」妇人看看自己摔得不轻的伤,不好意思道。
顾言默捡起散落的提袋,再拿上自己的行李箱,蹲在妇人面前被对着她,示意她上来:「来吧,您说您住哪里?」这时候顾言默无比庆幸自己的行李可以用拉的。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是来旅游的吗?」妇人笑着问他。
顾言默背着她语气平和的回:「我叫顾言默,我就是到处走走看看。」
柳毓绣顿了一下才说:「我叫柳毓绣,你可以叫我绣姨。有预计要玩几天吗?」
「没有呢,我也是刚才在火车上看到夕阳才决定要在这里停留的。」顾言默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柳毓绣热情的问他:「哎呀,那太阳都快下山了,你应该还没找好要住哪吧?这个点还要送我会不会太耽误你了,不然这样吧,如果还不知道住哪的话你先住我们家,有空房可以借你住。」
顾言默觉得柳毓绣是在客气,便礼貌的拒绝道:「这怎么行,这样太麻烦您了啦,我再找找应该有的。」
说着说着,一下就走到了柳毓绣的家。粉墙黛瓦,朴素清雅,看得出来主人非常爱惜这间房子。
「不麻烦不麻烦,你可是帮了我大忙呢。」柳毓绣从贴身的包包掏出钥匙,递给顾言默。
顾言默扶着柳毓绣进屋,拉了张椅子给她坐下。
柳毓绣:「你看这么一间房子现在就我一个人住,你这么一个好孩子,要是愿意留下来陪陪我老婆子那就太好了。」她手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房间继续说道:「那间是我儿子以前的房间,他刚好不在,你可以先住那里。」
顾言默看她都这样说了,也不好再一次拒绝,只好答应下来:「那谢谢绣姨了,这段时间要麻烦您了。」
听顾言默终于答应要住下来,柳毓绣就想站起来整理东西。顾言默看到赶紧制止道:「这些我帮忙整理吧,您跟我说要放哪里,您坐好,我可不能白吃白住的。」
柳毓绣也不在坚持,乖乖坐回去。在顾言默的帮助下,总算是都整理好了,也很快就知道一些生活用品大概的位置了。
「绣姨,有医药箱吗?」顾言默收完最后一样东西,就把自己的行李拉回房间,他从房间探出头看着客厅的柳毓绣问。
拿了药之后,顾言默又拉了一张椅子在柳毓绣对面坐下,抬起她的脚,抹上药膏轻轻搓揉。
「绣姨,您的儿子是去外地读书了吗?」顾言默边帮她上药边问。
过了一会儿,柳毓绣迟迟没有回应,让顾言默有点奇怪,他抬起头看向柳毓绣,发现柳毓绣也看着他,不过眼神不知怎么的有点哀伤。
他正想着是不是他说错什么了,柳毓绣就回过神了,她抹了抹自己的脸,片刻之后,她轻轻的笑了下:「哎,没事。其实我儿子不在了。」
听到这里顾言默终于会意过来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了,他立刻反应过来道歉︰「不好意思……绣姨……」
柳毓绣听出他的抱歉,怕他自责的赶紧说:「不不不,已经好多年了,你别多想,只是你们俩年纪应该差不多,所以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他了。」说到这里,柳毓绣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接着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言默,我……可以叫你小默吗?」
「当然可以啊,如果您不嫌弃,儘管拿我当儿子使唤没关係的。」顾言默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或许有点不妥,但他就是想要这样。自从阿婆去世后,一个个他最重要的亲人相继离去,让他没有勇气再亲近别人,甚至是曾经的朋友都很少联络了,不过柳毓绣不一样,她让顾言默觉得有特别的引力,是他的生命中难得想要主动亲近的人。
柳毓绣看着顾言默在沉思中,微微垂下的睫毛敛去了原本的疏远冷漠,黑沉的眼隐隐约约闪烁着柔和的神情,她不再讲话,只是像是安慰般伸出皱摺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顾言默的头,许久许久。
柳毓绣儿子的房间乾净整齐,完全不像多年没有人住的样子,房间充满温度,一进去就可以知道柳毓绣的儿子生前是个温暖的人。
顾言默心想,如果柳毓绣的儿子还在,他们或许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这个晚上,房间里只有一盏床头灯,影影幢幢的,柔软的床垫温柔地拥抱着顾言默,他又拿出了钱包夹层里的照片。
照片上,丁平的眼难得柔和,温冶无可挑剔的笑容像明日之星般,舒国述青涩的皱着眉偷偷瞥着旁边,纪飞然欢脱的跳跃,手指指尖勾到了背后的烟花,以及在不那么显眼的衬衫袖子下,是冉夕寒和顾言默袖子下牵着的手。
「快点快点,要放烟火了!」
顾言默的手指从照片上每一个人脸上的笑容划过,纪飞然的声音随之响起。
a市一年一度的祭典,原本的街道上,撑起一座座小帐篷,正卖着各式各样的地方小吃,摊贩的叫卖声响亮地为庆典增添了不少热闹的气息。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纪飞然一手拿着的一盒食物,一手拽着被他塞了满满当当小吃的舒国述,想让他走快一点,无奈这主仍然是一贯的淡然,不慌不忙地慢慢走。
只有冉夕寒,看着纪飞然一副要把舒国述袖子扯下来的样子,舒国述还得小心翼翼的帮他捧着那堆串串,忍俊不禁:「飞然你就别扯了,来得及啦。」
纪飞然在着急和兴奋的情绪下,更聒噪了:「这都只剩五分鐘了,我们要走到那边的小坡上,还要找个好位子架相机呢!!」
「你的食物要洒了。」顾言默冷冷的指着纪飞然手上黑黑不知名的食物。
「啊!!!」为了手里的一盒东西,吃货纪飞然终于是消停了一阵。不过也只一下,直到他解决了自己手里的食物。
从小坡上可以看到那边的广场有很多人穿着传统服饰,赤着脚,围成了一个圈,手拉着手在跳舞。
「我们也来跳舞!」话都还没说完,纪飞然就拉上冉夕寒和舒国述的手,开始学着广场里的人跳。
还好一群人都是表演艺术出身,不至于在人群中丢脸,而且心许是平时表演时糗也出得够多了,在庆典热闹的助兴之下,他们也就放飞自我脱掉鞋子,随着音乐跳了起来。不过等他们跳完后发觉身边围了不少人之后,理智瞬间回来,还是有一点羞耻的。
于是一群人的脸白了又红,都摸摸鼻子,拎起鞋子溜到旁边不好意思的坐了下来等烟火。
「敖敖敖!!!」还好也不让他们等太久,一下冲天的巨响掩盖了纪飞然的叫嚷,留下的只剩夜空中璀璨繽纷的烟花,照亮城市的每个角落。
绚丽的烟花像是城市里的人演绎着不同的故事,在这个夏季的某个角落,冉夕寒微笑的弧度是顾言默流连的小舟。
他曾在时光里享受温暖,却在流年中忘记花开终有花落,就如同那烟花终会灰飞烟灭。
如今他忆起昨日的花开,彷彿只是一场梦,花落的悲伤却深刻地烙印着无法言明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弥留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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