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桥到崖山 - 开封城破篇

    首先：整个河南大地上，除开封城这一小块外，有宋朝立国以来近167年里，就从没有过什么军队！军队除在京城，就都在边疆！其次：如今整个长江以北分为4道，各道独自为政，这一大堆制约之后，这位崭新出炉的大元帅阁下，他手里能有些什么？
    20日，金军再次遣使要求和谈。 并且强调：我们要见的是大宋首相何栗，还有亲王。那个叫什么赵仲温的宗室，和你赵桓的血缘差的太远了！我们只认近亲、不认宗室。
    21日，尚书左丞冯澥、佥书枢密院事曹辅与宗室赵仲温出使金营谈判。22日，赵仲温回来了。带来完颜宗翰的怒火“赵桓你搞什么？听不懂我们女真话是不是？我们要见首相何栗、大宋亲王”
    同日，金军攻打通津门、宣化门。范琼率1千名士兵出宣化门挑战，全军士气高昂，冲散了城墙下的金军，进一步追击。可惜的是人马踩踏，这次宋军掉进了冰河里，淹死了500多人…
    这时距开战已过去了整整20天，战况从没这样恶劣过。当此时，最坚定的战士也开始动摇。这和信念无关，跟荣誉什么的更扯不上，因这是一物质的世界！20天后，宋军战士的**达到了极限！
    不过这不是因城外的金军，而是这该死的天气，还有皇帝的脑子估计也有问题！
    天气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多少次战争都因它而改变结局，宋辽夏的战史上已无数次的应证了天气这种不可抗力的伟大！
    金军合围是阴历的闰11月2日，这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在这20天里，大风不停的刮、大雨不停的下、大雪不停地飘，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城外的金军和城内的宋军！生长在苦寒北方的女真人非常喜欢这样的天气。寒冷是他们的朋友。从古至今，寒带游牧民族的每一场重要战争几乎都在冬天发起。但与之相反，城头上的宋军筋疲力尽，到了崩溃边缘。缺吃少穿还要坚持做战。快一个月了。是个人就没法挺住。尤其在根本上，他们是农耕民族。每年到冬天，习惯是什么事都不做，每天两顿饭，少吃早睡。等待第二年的春天…开始还行，保家卫国嘛，男人死都不怕，怕什么冷？可不能每天这么挺着吧？到后来，士兵们冻得全身冰冷，手僵直得握不住武器，有些体质弱的直接冻死在城墙上…
    号称人类有史以来最富裕的大宋朝的士兵们。居然落魄到这地步，这是怎么造成的呢？翻开史书，大家无论如何也怪不到皇帝赵桓的头上。因皇帝陛下时刻出现在士兵们中间：他披甲戴盔登城、他用御膳赏赐士卒、他骑马在泥淖里前进，让百姓感动哭泣。他光着脚不戴帽子跪在皇宫的天阶上。祈祷上苍不要再下雪了。而他的皇后在后宫里率宫女给前线将士赶制御寒衣物…这些加在一起是多么的感人啊！
    可另一方面，这也恰好证明了问题出在哪！请问御膳有多少斤、够不够守城的六七万士兵吃？皇后是服装业的熟练工人吗，20天里能做出几件保暖手套？至于皇帝陛下本人顶盔挂甲上城头，不过是秀一场威武而已，这点精神象征在饥寒交迫下能有多大作用呢？
    尤其每个开封人都清楚：国库里就有成堆成堆的布匹绵麻，只要陛下肯拿出来，绝对能在几天内让士兵们抵御严寒！
    那赵桓为什么不拿出来？按说每个理智健全的人都清楚：金银财帛是普通人的财富，对帝王而言，它们只是数字，没任何具体意义！连三国时偏安江南的孙权都明白这一点，为什么从小受帝王教育的赵桓不懂呢？这问题没法回答，因不止他不懂，世上有很多人都不懂…
    大明崇祯皇帝为了要吴三桂进京勤王，他向京城里的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借100万两银子发兵饷。办法用尽，满城冠盖无一人响应。结果北京城破，这些有钱贵人们在李自成的皮鞭下，什么都交了出来。交出了多少？整整7000万两！更不用说满清慈禧老妖婆著名的“宁与友邦，不与家奴”了…
    抛开这些，让赵桓做出这种蠢事的还有金军的诱惑。在连续20天的强攻中，完颜宗翰仍在不间断用着“和谈”这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公正地说：和谈这一招是女真人崛起、连续灭亡辽宋两国的最强武器！它让耶律延禧像个傻子一样做梦，觉得末日遥不可及，也让这时的赵桓始终感觉到一抹动人的希望朝霞，还有活路，远没到最后一步…所以他总不舍得他心中的立国之本！宋朝立国之本是什么？一个字——钱！
    钱深入到每个宋朝人心里，百姓们玩命赚钱、士大夫们红着眼睛赚钱、王安石为钱分裂了官场、宋神宗为钱不惜站在了祖宗的对立面！所以他们都忘了：勇气、聪慧、胆略等等…这些才是一个国家生存的第一要素！
    24日，金使刘晏再来要求：首相何栗、大宋亲王去金营谈判。
    同一天，开封城内终于有人怕急了，越过军方领导，直接来找“大神仙”郭京，要他赶紧做法，来个闪电什么的，把金军都劈死！郭京很认真地问“朝廷让你来的”
    “不是”“不去”这一天，就像有默契一样，官方没去找郭京、郭京也很平静、金军最终也没能翻越城墙。开封城逃过一劫…
    1126年闰11月25日大雪纷飞，朔风凛冽，金军乘寒急攻。最后时刻到了！连赵桓都感觉到了危险，皇帝命全军上城，集结所有力量防守！对此，首相何栗，同知枢密院事孙傅都不认同：这是乱搞！神人已出现，他会解决一切！要军队做什么？多此一举！他们命郭京上城！
    大神仙很听政府的，事实上每个在人间得到神仙名声的都听政府的话。他起身就走。于是1个大神仙、7777个神兵走上了开封城头。这些人在一片枪林箭雨、火光大雪中走过，走上了空旷无人的城头…对！你没看错。这种时刻，开封城头上根本没有职业军人，除孙傅、张叔夜等少数几人外，所有士兵都被赶下城头。理由是一会神兵们就会进行隐形。人多了会有影响…
    郭京施法完毕。之后开封城门全部大开！“神兵们”将主动出击，向金军挑战！
    这一幕让人说什么呢？在城头上的主神郭京、枢密使孙傅。将军张叔夜的注视下，7777个“神兵”冲向滚滚而来的金军铁骑。他们行动迅速，越过了护城河，与敌军相遇。又退向护城河…全体淹死。
    城头上，郭京大怒“必须由我亲自施法”郭京下城出战，他行动更迅速，在金军还没逼近前，就跑向了南方，在金军追击下消失不见…
    上面这一幕好笑吗？不好笑。上面这一幕罕见吗？不罕见。从宋朝开始，直到太平天国、义和拳。这种“大无畏精神”一直在中华大地上流传，它已是种传统了。喝下神符神水的他们以血肉之躯冲向入侵者的洋枪，哪怕中弹倒地临死前仍念念有辞“刀枪不入…”
    之后，金军涌向了大开着的开封城门…这些年。女真人破门而入的活儿做得很多了，对这一整套操作流程非常熟练。可冲进城后，他们愣住了。
    看看身边，俺们金军都在城墙上、在制高点啊！还没下城呢，可为什么下边火光冲天、喊杀成片，死了一地的人呢？我们还等着宋军反击，夺回城墙呢！宋军呢？都跑哪去了？
    宋军在下面杀人放火，这一会功夫里，他们战果累累。一般百姓、小官忽略不计，被杀的知名人士有：姚友仲、何庆言、陈克礼、高振、黄经…几位连同他们的家人全部遇难。还有刘延庆、金使刘晏也被杀…
    姚友仲，他是第二次开封保卫战的最大功臣，开封城能坚持23天不破，他功不可没。
    刘延庆，他曾率十万大军北伐，他曾手握民族命运，前进则民族兴旺、本人建不世奇功；稳定则坐享胜利、眼看敌人奄奄一息；可他偏偏逃跑了，烧光了国家最大的一笔粮草辎重，也没逃出辽军的追击…这一次他又逃跑了，可照样也没逃出金军的追击，被金军追上杀死，在史书上留下了他的耻辱。而他的儿子、未来‘中兴四将’之一的刘光世，不仅没能洗刷父亲的耻辱，反而把这种耻辱发扬光大…
    在这种混乱下，能保持作战且生存下来的只有张叔夜父子。他们和金军作战，边战边退，继而与宋军作战，边战边退。一直退守至城内，成为如今赵桓的唯一希望…
    开封三重城，外城80里，内城20里，如今外城已破，生存空间骤然被压缩了3倍，近百万市民拥挤踩踏着，茫茫然随着人流奔蹿，不知何去何从…《清明上河图》中繁华的旷世名城，突然间坠入地狱，更让他们恐慌的是军队突然间失控。
    生在和平年代的人不会知道军队是什么样的怪物。它可以是神圣的，是守护家园的子弟兵，什么时候都值得信赖，这是人们的共识、军队的天职。不幸的是它还有另一面。在某些时刻，它会变成魔鬼，去毁灭一切、凌虐一切，不分敌我…如哗变。
    我宁愿定义这时的宋军是哗变，而不是叛变。他们也是人，在近1个月的饥寒交迫、生死拼杀后，突然遭遇这样的荒诞…换了谁，都会气得要死吧？
    要死了吗？那就全都死吧！他们冲向达官显贵、富商公卿们的家。他们烧杀抢掠，或许熊熊燃烧起来的大火能让他们冻僵的身体温暖些吧？
    当然：这里也包括一大批趁火打劫的市井无赖们。这些渣滓们唯利是图、混水摸鱼，是这历史时段里最可耻的小人。不久后，他们会做出更无耻的事…
    回到宋钦宗赵桓的身边。开封外城失陷的消息传进皇城里，他追悔、他检讨、他思辨，以往种种，他似都看清了，还即兴发挥为种师道正名“朕不用种师道言，至于此”这之后，他冷静了些，开始为自己的安全想办法。
    没办法？除国库、封桩库还在手里，他什么都没了。还能做什么？关键时刻他想起了人民。第二天26日清晨，他传旨令百姓赴宣德门救驾，看看几十万人能给他想出什么办法。
    那一天，30多万人拥到了宣德门前，让赵桓看到了人民的力量！先是一消息，金军在昨晚曾派过来4个议和使者，刚进内城，就被市民们杀了。这时市民们来见皇帝，救驾什么都是次要的，他们要武器！金军是敌人、宋军不可靠，他们要自己保护自己，顺便也保护皇帝！
    这是多难得的民心士气啊！如利用好了，谁说会没转机呢？至少可多抵抗几天，等待李纲、宗泽等人定会赶到的勤王部队。
    可情况变得很诡异，是赵桓下令召集百姓来想办法的，他本人却迟迟不到。百姓们等得烦了，在不安中，有些人再次失控。
    数万百姓用斧头劈砍左掖门，要皇帝出来。皇帝终于出来了，可味道也变了，本是皇帝与民同忧，共渡难关，现在搞得像兵变升级，杀到了宫门前，皇帝出来和人民谈判…
    那一天，赵桓站在城楼上，凭栏大呼“事已至此，军民打算如何，有谋即献，朕当听从”百姓们回答了。30万人一起回答，这让人怎么听呢？这边答，赵桓去这边谈。那边答，赵桓再跑去那边。纷乱中，皇帝神色慌张，帽子都掉了…
    如此这般直到散会。百姓们灰心丧气离开、皇帝浑浑噩噩回宫。什么都没能得到，这次集会唯一结果就是见证了赵宋子孙的狼狈，高高在上的帝王，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天？
    这可把侍卫们气坏了，实话实说：宋朝皇帝，哪怕随时手提一把玉斧的太祖赵匡胤，都对身边人很好，仁德、宽厚、容忍…这些美德是任何朝代都没的。
    这时皇帝的窘迫让侍卫们愤怒！当时赵桓身边跟着3个人，分别是孙傅、梅执礼、吕好问，一群侍卫突然间冲了过来，领头的是都虞候蒋宣，他大声指责“国家到这种地步，全是宰执信任奸邪，不用好人搞的”
    同知枢密院事孙傅立即火了，这明摆着是在骂他！3个人中，只有他是宰执。至于奸邪…还能有谁？当然是郭京！开封外城之所以陷落，最大原因就是他招惹出了7778个神仙！可难道这样就能骂我吗？
    孙傅选择回击，他厉声呵斥蒋宣。很遗憾，当天有吕好问拦着，蒋宣没能砍了他。孙傅这人为人有巨大缺陷，真是让人恨不得一把捏死他！可他还有另一面。他的故事还没完，当那一面显露时，让大家的心里总有说不清的滋味…
    当天晚上，赵桓冷静了些，随即意识到了一非常奇怪的事——为什么金军还没进攻呢？最坚固的外城陷落了，守军也哗变了，这时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攻进内城，甚至进攻皇城呢？
    一大臣给出了解释：金军并不想赶尽杀绝，就在昨天城破后不是也派来和谈使者了吗？这种时刻，宋朝不应只想着走极端的路如全民死拼或逃跑，而是要顺应局势。战胜方都想和谈，战败者为什么要决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