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客 - 六、胡八筒

    慕璃与洛嵐的工作性质有些特殊，简单概括的话，她们和慕易一样，有些像是民间习俗中的法师，但严格来说，她更像是在一般公司系统里被分发任务的「职员」，或者替国家执行军事任务的士兵。
    她隶属的组织名字叫做「书院」，是一个明明属于政府，却偽装成民间宗教组织的单位，有点像是「赏金猎人」的运作概念。「书院」里主要分两类人，一是分发任务的「管理员」，二则是负责接收并执行任务的「调查员」。
    任务内容往往千奇百怪，不过大多数都是处理「常理所不能解释的事物」，比如幽灵、殭尸或者各种灵异现象等引发的事情或灾难。
    总结来说，「书院」其实就是国家政府所设立，让民间的奇人异士为他们打工的机构。而书院里头主要的管理员多数是政府官员，调查员就是由慕璃他们所组成的民间队伍。
    回归正题，慕璃就是在执行一次任务时遇见慕易的。
    那时她接收到一个「调查黑殭」的指令，与一个叫做闻怡的搭档到了市郊边缘的贫民区里，看见了这样一幅景象。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被一群年纪比他稍长的青少年围住，其中为首的那名少年举起球棒就要往男孩后脑砸下的同时，慕璃还没来得及衝过去阻止，就看见一双漆黑平静的眼眸。
    那是男孩的双眼，就如波澜不惊的湖泊，平静且淡然。
    透过这一双眼珠，慕璃就知道，这些少年或许能伤到男孩，但肯定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无他，那是反击的眼神。慕璃看过太多次了，许多野兽鬼怪在将要被自己或其他同僚消灭之时，都会有这双平淡的眼。
    那是冷静的证明。而不带情绪只凭理智的反击，往往是最惊人的。
    果不其然。
    只见男孩突然一个头槌往拿着球棒的少年下巴撞去，瘦弱的身躯彷若不知疼痛为何，任凭其他少年愤怒或惊讶的拳打脚踢，只是不管不顾揪住那名带头少年的衣领，一双手紧握成拳，一拳一拳扎实地往那少年的鼻樑砸去。
    一拳，又一拳。
    那少年一开始还在愤怒的吶喊，但没多久，就变成了带着鼻音的哭嚎。
    男孩的拳头还在继续，即便少年已经满脸是血。
    其他围观的少年这时才注意到他们的同伴似乎真的会被打死，便连忙七手八脚把男孩抓住，好让他不再继续对那个少年施暴下去。
    双拳难敌四手，男孩瘦弱的身躯在这一群比他年长的少年面前讨不了好，几秒后就被他们联手丢到一旁。
    然而，男孩的成果是显着的。
    那个被他揪住衣领狂揍的少年只是蜷缩着躺在地上，像是一条大型虾米，两手摀住头不敢动弹，手指的缝隙里可以看到点点血渍，伤势不重，就连鼻樑也没断，可他却再也不敢抬头看男孩一眼。
    他被男孩给打怕了。
    而一旁的男孩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扫了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慕璃与他的搭档一眼，便慢慢往贫民区深处走去。
    站在慕璃身边的闻怡直接追了过去。
    闻怡是一个很有趣很活泼的女孩，那时她大约十五岁，高一的年纪就有与慕璃相比毫不逊色的身手，他的父亲闻天赐是书院着名的调查员之一，显然闻怡是继承了父亲的天赋，除了一些实质上的经验，可以说这女孩完全是一个合格的调查员了。
    可惜，在慕璃眼中，闻怡毕竟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姑娘，行事和思想往往都太过急躁，或者说笨了些。
    比如现在，她就直接向男孩跑了过去，还边挥手边喊着，「等等我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啊前面那个！」
    男孩有些疑惑的回过头。
    慕璃只好也跟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们刚刚是看你被欺负了，本来想帮帮你……」
    「你没打算帮我，另一边那个小姊姊倒是有，可是被你用眼神阻止了不是吗？」
    男孩冷淡的回应令慕璃吓了一跳。
    「对啊对啊，我刚刚可是打算要帮你的！」闻怡用力点了点头，十五岁的她有一双水灵的眼，小巧精緻的脸蛋有些青涩，但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只见她自来熟的踮起脚尖，好不容易拍到了男孩的头，「对了，你为什么会和那些人打起来啊？」
    男孩有些无奈瞥了明明比自己矮上不少的闻怡硬要放到自己头上的手一眼，将本来握在手中的圆麵包亮给一脸好奇的她看，「我偷了他们的东西。」
    「是这样啊，偷东西的确是不对的，不过那个麵包看起来不好吃，给你这个！嘿！」
    闻怡笑着将一个比她脸还大的菠萝麵包放到男孩掌心，「不用在意，我的背包里都是这个！绝对吃不完的！」
    「闻怡，你的意思是没带任何其他东西？换洗衣物？帐篷？还有任务要用的东西呢？」慕璃惊愕地问道。
    「……啊，我忘了。」闻怡一脸我现在才想到的表情，左手握拳敲在自己的右手掌心，「不过没关係，慕璃姐肯定有办法的对吧？」
    慕璃只好点了点头，垂着肩膀叹了口气。
    「……」
    男孩则是默默的看着闻怡明媚的笑脸，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住的地方算是有些空房。」
    「太好了！慕璃姐慕璃姐，你看我很厉害吧？用一个菠萝麵包就换到一天的住宿了！」
    慕璃制止了在一旁蹦蹦跳跳的闻怡，看向男孩问道，「虽然很谢谢你的好意，但不好意思，由于工作需要，我必须这样问你：你住的地方是民宅吗？」
    「不是，是一间废庙。」男孩摇头，并示意慕璃两人跟上自己，「卫生还可以，我一直有在打扫，后殿的地方有不少空房，基本上东西清一清就能住人了。」
    「那就打扰你了。」慕璃想去拍拍男孩的肩膀，却被他轻巧一扭后躲开。
    「不用打扰，你们是『书院』的人，对吧？」男孩抬头看向慕璃，一双澄净的黑眼里能清楚瞥见她与闻怡的倒影，「你们来这里是为了墓园里那个听说已经成精的黑殭吗？」
    「你知道书院？」慕璃惊讶的问。
    「我的父亲曾经是书院的管理员。」男孩点头回道。
    「曾经？那么现在呢？」闻怡好奇的问。
    「去世了。」男孩平静的说。
    「……啊，那个……对不起。」闻怡有些愧疚的低下头。
    「没关係。」男孩摇头，表示他并不在意，「话说回来，你们之前就对付过黑殭？」
    人死为尸，尸不死则为殭。所谓的殭尸其实就是因为一些异变而復活的死尸，形成的原因有很多说法，像是吸了阳气或精气、被邪物附身等等；不过比较具体且可信的解释是葬尸的地方不合适，玄一点可能和风水有关，科学一点就是某些土壤本来就不适合埋葬尸体。
    这些会產生殭尸的土壤酸硷值往往非常不平衡，一般的蚊蚁细菌不愿意待在此处，于是埋葬于此的尸体就能长年不腐。这种尸体会被称作荫尸，介于普通尸体和乾尸之间，听说这样情况下的荫尸只要开始出现头发或指甲开始生长的痕跡，就代表要变成殭尸了。
    而殭尸又以危害人类的程度分为下列几种：会开始吸人精气，不能离开葬地太远的白殭；嗜食人脑，在半夜几乎能自由活动的黑殭；以及听说极兇极恶，力大无穷的血殭。
    一般而言，白殭只须用桃木剑刺穿心脏，或者将一些比较特殊的符咒塞进胸膛镇压便可。至于黑殭，往往就需要有专门的法师施咒降伏或彻底用火烧成灰烬才算解决，不过黑殭的移动速度比起人类快上许多，且他们的獠牙只要刺进人的动脉就能瞬间吸光血液，增强己身，是相当难缠的怪物。
    男孩很明显是了解这些，才这样问的。这意思其实就是他并不认为黑殭光凭慕璃他们两人就能应付。
    「哼哼，这你就相信我们吧！我和慕璃姐可是杀过很多隻黑殭的喔！」然而闻怡却是自信的扬起小脸，「不管是用火烧或者用酱料醃都难不倒我们！」
    「用酱料醃？」男孩满脸问号。
    「她想说的应该是用水淹。」慕璃适时的回答了男孩的疑问，「黑殭怕水也怕火，这是我们最近才知道的。」
    「了解。」男孩点了点头。
    「……对了，都还没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跟着男孩走了一段时间，慕璃正想再问男孩一些问题，却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他……绝对不是因为叫他小弟弟会显得自己很老，绝对不是。
    她才二十七岁，正是青春洋溢的年纪。
    「……八筒。」男孩有些囁嚅的回应。
    「你的父亲喜欢打麻将？」慕璃有些想笑，她不禁庆幸一旁的闻怡没有在听，而是从背包里又摸出一个菠萝麵包吃了起来，不然她一定会很没礼貌的摀着嘴偷笑。
    「这不是我父亲给我的名字，他前年死后把我交给了一个老头，这是老头替我取的，因为那天他就差一个八筒能胡。」
    「……所以？」
    「我现在姓胡，叫胡八筒。」男孩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