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煞 - 御煞 第39节
楚维阳抽出了长剑!
入目所见,剑身上明黄与银白二色交杂,复又在熊熊烈焰里煅烧成浑然一体,仔细看去时,那充斥在一枚枚碎片之间的明黄颜色里,灵光兜转间,是雷篆与云纹交替勾连,化作灵光,随着楚维阳的呼吸声,若隐若现。
而那原本暗哑的银白色碎片里,原本的银辉更盛,像是九天流淌的月华之中,开始一点点倒映着星河的斑斓颜色。
最外面的边沿上,一层薄薄的明黄颜色将原本的剑锋包裹,锐利的寒光依旧,复又平添了些许的厚重。
到底是剑修,这般端着看手中的宝剑,楚维阳是越来越欢喜。
情不自禁一样,楚维阳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剑脊,抚摸着那明黄与银白之间并不存在的交替痕迹,许是灵韵太盛,只两三息的时间,宝剑的剑身便陡然颤抖嗡鸣起来。
随即,是恍若惊雷一般的怒音,顺着那一道道法剑禁制,响彻在楚维阳的心神之间。
“楚!维!阳!”
“你最好——做点人事!”
第43章 清风一骑万重山
宝瓶江是玉髓河的一道支流,自玉髓河最湍急的那一段起始,宝瓶江自西北横贯东南,牵系着千里江山细密的水网,铺成南面旷野里最葱翠的无垠草原。
又因为水网之中有一十八处湖泊最为明显,这宝瓶江又被称为九曲阴阳玉镜江。
关于这条江河最美好绮丽的传说中,它曾经是悬在九霄之上的某位大修士的道场,只是曾经沧海桑田总是光阴过去,后来的时候,大修士的证道宝器随着道场坠落人间。
有的说法里,那宝器是一樽琉璃玉瓶。
而有的说法里,那宝器是一面五彩玉镜。
但不论是甚么宝器,最后伴随着道场从九天云霄里坠落的过程中,那宝器都支离破碎开来,最后与隽永山河融为一体的,便只有那宝器残碎的遗蜕,只有那一十八处清澈湖泊。
外人听闻、看去时,回想着那古老的传说,眼前该是一片绮丽的美好风景。
但唯有真正涉足这段路程的人,才能够明白,那看似漫山遍野葱翠草原下潜藏的险要——
暗流、水漩、沼泽……
悠长的宝瓶江,真真是九曲阴阳。
而此时间,硕大的三层楼船,劈开宝瓶江波光粼粼的水面,层层波澜涤荡开葱郁的水草,由着最为熟稔的人掌舵,行驶在开阔平坦的江面上。
楼船的第三层里,楚维阳端坐在窗户旁,透过大开的窗户,远远地眺望着江水与草原。
宽广的视线里,偶然间是江畔的走兽溅起的泥浆,是天穹抖落的飞鸟荡起的波澜。
一层又一层的粼粼波光里,偶然间可以看到那淤泥之中掩埋的腐木与烂椽。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因是,眼前景象落在心中,楚维阳复又平添了许多感慨,正喟叹着,年轻人下意识的翻了翻手腕,指尖一拨,便是一枚丹药落在了口中。
与此同时,心神之中,朦胧渺远的,从神念掌控的篆纹禁制的尽头,一道清丽却又讥诮的笑声若隐若现,仿若是在嘲讽楚维阳的某种举动。
“姓楚的,江上船舫,服食宝丹修炼《五脏食气精诀》,你这行径……名声好似那姐儿一般,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些描眉画黛的手法?”
那清丽的魂音里,一番话说得甚是促狭。
只是,也许听惯了马管事的讥讽,楚维阳这里愈发显得无动于衷,他只是缓缓地将剑锋从剑鞘中抽出来半截,指尖磋磨着,一缕缕煞炁恍若是黑烟裹着尘埃,被楚维阳“涂抹”在明黄与银白交错的剑身上。
自始至终,楚维阳的动作小心而且仔细,几乎不放过剑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而伴随着楚维阳的动作,不提那明黄色纹路里,被楚维阳炼化进去的雷篆与云纹勾连成的禁制愈发明亮,一息息,伴随着楚维阳口鼻间的吐纳吞咽,似乎有着逐渐壮大的意味。
甚至连那原本银白色的碎片里,暗哑的大幕后面,恍若是夜深人静时候,有层叠浓云遮住了月华,仔细观瞧去时,反而之间那满天一挂又一挂的星河熠熠生辉。
长剑显得愈发有灵,而这一切的灵韵,都在贪婪的吞噬着楚维阳涂抹而去的黑烟与尘埃。
唯有……
唯有楚维阳的心神之中,那法剑禁制牵系的尽头,原本讥诮的笑声,先是变得断断续续起来,紧接着,笑声消弭于无形,再仔细听着,渐渐地,有满蕴痛楚的抽吸声音若有若无的响起。
直至此时,楚维阳这才屈指弹在剑锋处,嗡鸣声中,年轻人的指尖抬起,捏着那愈显稀薄的黑烟与尘埃,轻轻地凑在鼻息处。
登时间,眉头一挑,似乎有某种辛辣的味道教他提振起精神来。
紧接着,一道道争鸣的剑气从气海丹田的上空,贯穿整个中脉,越过十二重楼,直抵鹊桥而来!
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
六道剑意从呼啸与峥嵘之中相互兜转着,彼此间交织与共鸣——
是从初春到春深,再到春尽。
是清寒而至于那温润。
是养身与养神。
是饥饿、痛苦、愤怒里滋养出来的杀念。
是剑法的六小章,是招式的三十六之数。
是春时剑!
陡然间,那股充斥在鼻息之中的辛辣感觉烟消云散而去。
精纯的煞炁竟然在剑意的接引之下,以一种极其流畅的方式流淌在楚维阳的中脉经络之中。
而盘旋在气海丹田上空的六道剑意,也在楚维阳的感应之中,以一种十分明晰的变化,吞纳着精纯磅礴的煞炁,然后兜转着明光,一息更要胜过一息。
从那微茫的一丝缕开始,似乎真的要用这样的方式,成长为贯穿天地寰宇的惊世一剑!
春时六正剑意就这样高悬在气海上空,它们随着明光的兜转而不断的盘旋着,像是一轮大日,渐渐地,竟晕散开一层灵光铺就的镜轮。
而随着六正剑意的变化,到底是楚维阳亲自打下篆纹禁制的法剑,霎时间,那流淌在三十六枚暗哑银白碎片里面的星河,竟也熠熠生辉起来——
剑器在随着楚维阳的呼吸而嗡鸣颤动着,无尽的星海倒映在楚维阳的眼眸深处,似乎是某种灵韵与神念的交织共鸣,含混之间,楚维阳像是洞照观想见了真正的浩渺与无垠。
那是无边的剑气构筑的星辰寰宇,而恰恰,随着六正剑意的运转,那无尽星海里,便像是命中注定一样,有着一挂星河悬在了楚维阳的头顶,然后倾泻着无边剑气,仿若银河倒灌,以无声的咆哮,便要朝着楚维阳的心神奔涌而来,似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在其中。
人身与剑器,在这种共鸣里,渐渐抵至了无上的和谐与圆融。
遂也霎时间,连那剑意之中最狰狞的杀念,连楚维阳四肢百骸里最微末的经络,陡然都在和谐与圆融之中,变得温驯,变得通透。
同样的,几乎无边的欢喜,也从楚维阳的心神之中生发,淹没了他几乎所有的思绪。
这样的修行与变化才是他想要看到的,这才是楚维阳最一开始接触剑道修行的目的所在!
练剑是为炼煞!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也是第一次,楚维阳感觉到了真正的春时明媚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上。
倏忽间,徜徉在鼻息与中轮的煞炁消散一空,楚维阳从这种莫名的和谐与圆融之中清醒过来,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鼻翼,年轻人手腕再一翻转,又是一枚龙虎回元丹捏起,被送入了口中吞咽而下。
而好半晌过去,淳于芷那依然有些颤抖的清丽声音,方才带着几分疲惫,传递到了楚维阳的心神之中。
“以乾元剑宗正统传承的剑意来共鸣那灵物,这是世上最为精妙的炼化法门!楚维阳,你最好真的明白你自己在做甚么!倘若真个教你用这样的方式炼化了这小半灵物,来日你纵然是形神俱灭,这灵物也深深地烙印上了你的剑意气息,再也无法为他们所用……
而完整的灵物,不提那虚无缥缈的历劫补经,只是其灵物本质,缥缈间显照于有,渺冥里隐逸于无,既在相上,又在灵中,这几若是金丹大修士凝炼道果的意象!掌握了灵物,等于掌握了一尊法宝灵胎!等于叩开了通往金丹境界的门扉!你这是逼他们动手杀了你!”
随着淳于芷说得愈发顺畅,到了最后面,她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最后几乎化作了轰隆雷音。
可楚维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指往剑脊上一摁,登时间,像是雨过天晴一样,那轰隆雷音陡然间消弭无形。
与此同时,楚维阳喑哑的声音透过篆纹禁制,传递到法剑中的另一端。
“芷姑娘,事情不是你这样看的,从我在镇魔窟中逃出来的那一天算起,有些事情除非分出生死来,否则便断无法了结了,我不沾染这劳什子灵物,他们也是想要我死的,我沾染了,他们难不成还能杀我第二回?
所以说,一朝里这小半灵物落在了我的手上,那就是不炼白不炼的机缘,便正如芷姑娘一样,若是算清楚了强弱高下便觉得是世上全数的道理,从你只剩了魂魄真灵的那一刻起,你又何必苦苦痴求一条活路呢?”
又是好半晌的沉默,淳于芷的心思像是回到了灵丘山边沿,乍一逢面的时候。
良久,淳于芷清丽的声音才又带着几分羞愤情绪开口道。
“楚维阳,你把手拿开!”
楚维阳从善如流的抬起手指来,喑哑的声音再度流淌去。
“你看,芷姑娘,你是能明白这一番道理的,又或者说,这一番道理是你本就明白的,只是你如今忽然间寄神于剑中,没能想明白这一层,又或者是本能的不愿意接受这一层。
只是要我说,芷姑娘还是尽快想明白了的好,否则这般自欺欺人、浑浑噩噩的活着,本已经失了躯壳,如今再失了心神的清灵,这般状态,当真是芷姑娘自己想要的活法么?
你再看我,这死里求活的逃生路哪怕飘摇九万里远,可是奔命的路上,不论是甚么样的法子,不论是甚么样的手段,只要是有的,只要我能见到,我都是愿意去试上一试的!
灵物,炼了也就炼了,若非没那回头路可走,我甚至想将全数的灵物凑在一块儿,甭管明个是死是活,先教剑宗来日彻底少个金丹大修士,也算是我楚维阳与剑宗快意恩仇了!
对了,话说回来,那天在镇魔窟里,淳于淮拿了小半的灵物,兜兜转转落在咱们眼前,剩下那泰半灵物呢?不拘是个甚么下场,总得有着落才是……思来想去,教人想不明白。”
楚维阳的话音落下的时候,顺着年轻人的思绪念头,几乎是下一瞬间,淳于芷清丽的声音就紧跟着响起。
“是啊,教人想不明白,那泰半灵物又去了哪儿……”
恍若是呢喃自语一样,然而下一瞬,淳于芷忽地止住了话音。
下一瞬,那剑器竟嗡鸣着颤抖起来。
没有楚维阳的手掌落下,没有煞炁滋养,可这会儿淳于芷的羞愤更甚,愈演愈烈。
那闪瞬间的心神失守,那闪瞬间被楚维阳话语影响后的温驯,几乎让淳于芷疯狂!
良久,良久。
当楚维阳小半瓶百草破厄丹都吃下去的时候,才听得淳于芷竭力平静的声音响起,她在很生硬的转折着话题——
“看走廊的后面,斜对过那间开着窗户的屋子,在木屏风的后面,那个女人已经盯着你看了许久了,呵!到底是要走九万里生死路的人,意蕴就是非凡呢!只是坐在窗户边上,便能招过桃花煞来,仔细感应那人的气机,你若是舍得牺牲点色相,说不得还能把她们修炼《五脏食气精诀》的丹方套出来呢!这可是刚刚你自己说得,不论是甚么样的法子和手段,你都愿意试上一试的!”
话说到最后,淳于芷的声音又是满蕴的讥诮与促狭,愈发显得阴阳怪气起来。
而原地里,楚维阳的头却是动也没有动。
他只是将思绪再度传递过去。
“真要是第一眼把人家看轻了,被看轻的反而是自己,好罢,便是如芷姑娘所言,那甚么意蕴非凡,可有一样道理,是我许多许多年之前就已经明白了的——有故事的人固然耐人寻味,可有故事的人也不再无所顾忌。天底下的因果里,除却生与死,我许是最怕这一遭……”
正与淳于芷分说着,远远地视线尽头,无垠的草原上笼罩着水汽蒸腾成的雾霭,而在那浓白的雾气里面,一座巨大道城庞然大物般的轮廓已然渐渐地勾勒出来。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楚维阳将法剑贯进剑鞘中,便要起身从窗口处离开。
正此时,走廊后面那斜对过洞开着窗户的屋子里,那木屏风的后面,忽然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出。
“师兄,斗胆与您问一句,师兄可是从玉髓河的方向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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