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煞 - 御煞 第89节
这不只是简单的两相叠加,更像是某种兀自浑厚起来的加持,甚至因着先天八卦之道的气韵流转,连符咒贯穿妖躯之后的损耗,都远比早先时减弱了许多。
这一回,九道符咒化作了锋矢,直直的将一众妖蛇贯穿到了尽头,最后碰撞在了城墙冰冷的巨石上,才发出几声脆响,倏忽间化作缕缕微茫的毒气烟尘,融入水汽雾霭之中。
直到这一番阵势落下,楚维阳身后的众人,方才从自己沉浸的世界里面惊醒过来,且惊且惧的看着横在楚维阳的面前,几乎将地面都铺成厚厚一层的蛇妖躯壳。
乌黑颜色的血水在地面上流淌着,愈发厚重的腥臭气息渐次弥漫开来,却又因为四下里水汽的厚重,始终萦绕在此处,长久的无法消散去。
而许是因着血腥气息的弥漫,以及那层叠残碎妖躯的堆积,这会儿,甚至连爬过城墙,朝着养伤营地侵蚀而来的妖蛇,都倏忽间少了许多。
可是这妖躯诚然血腥,但在修士眼中,尽都是宝材来着。
原地里,已有人踌躇着想要往前去走,可脚步几经挪动,却始终蹭在原地里,而这会儿,楚维阳先是折身回望了众人一眼,配合着他面前的汹汹战果,再迎向楚维阳那空洞阴冷的眼眸时,几乎所有人都心中生出些寒意来。
无声息的环视,等再回过头去的时候,楚维阳一扬手,宝光裹着山河簋悬照而出,倏忽间一兜转,便是乌光裹着妖蛇躯壳,接连坠入山河簋中。
只是或许这一回出手时,法力的掌控有所不及,未曾有施展符咒时那样的精细,乌光大片大片的洒落,不只是将楚维阳和青荷斩灭的妖蛇收拢了去,还往外兜了一大圈,复多收拢了去一大半。
自顾自的做罢这些,楚维阳的身后,那些人只是这样看着,却没人敢开口说些甚么。
甚是诡异的,这儿竟然短暂的寂静了一会儿。
紧接着,才是楚维阳喑哑的声音响起。
“妖蛇们再冲杀上来还得有一阵,许是要等血腥气散去些,这会儿,你们自去处置蛇妖躯壳,自有贫道在此为你们掠阵护法。”
直至楚维阳这一声落下。
他的身后,方才有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路过楚维阳身旁的时候,楚维阳偏头去看了一眼,却是早先时出声示警的中年人,他的身形已经有些佝偻,鬓间看去时尽都是白发。
可他仍旧在楚维阳的面前站定了下来,中年人半低着头,甚至看都不敢去看青荷,只是这样将抱拳扬起到脑门前。
“多谢这位师兄!”
第95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道无先后,达者为尊。
似是以那中年男人的动作为发端,一众人渐次走过楚维阳身侧的时候,都要这般念一句师兄,道一声谢。
那爬上城墙的层叠蛇妖未曾教他们心中胆寒,可楚维阳这里凶狠的屠戮,却教他们心中惊惧。
而自始至终,楚维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用那空洞的眼神看着走过他身侧的所有人。
许是离着楚维阳近了些,那厚重的水汽里面,不只是血腥气息弥漫,随着楚维阳连续的施展术法符咒,更有丝丝缕缕的煞炁弥散在其中,这会儿教经过楚维阳身侧的诸修更是胆颤心惊,仿佛进一步真切的晓得了此人的凶戾。
而原地里,其实历经了这一阵之后,楚维阳反而彻底的松弛了下来。
早先时,灾劫还未临近,反而人心底里要生出些许多混乱心思来,要不断猜度这灾劫中可能遇到的事情。
可是这会儿再去看,其实自己仍旧在做那最熟悉的事情。
这样的休憩终归是短暂的,不多时过去,随着风暴将那厚重的血腥气席卷着吹入道城之中,雾霭稍显稀薄了些,复又有妖蛇的嗡鸣声的渐次响起。
很快,随着一众人接连落位,楚维阳提振起精神来,一双手虚虚拢在宽大的袖袍之中,气势沉稳的等待着一众妖蛇的接近。
……
外海,极深处。
海底蛇窟中。
长久的时间过去,蛇老仍旧拄着乌木蛇杖,静静地立身在那里。
只是伴随着时间的逝去,伴随着海底的汹汹湍流裹挟着浩渺的水中灵炁,尽都灌注进偌大的蛇窟中来,那些原本横躺在地面上,各个神情显得颓靡的妖蛇,这会儿随着灵气的炼化,随着猛涨的修为进境的跃升,竟猛陡然间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原地里,便连那仍旧沉浸在无端的悲伤与仇恨之中的莫岛主,诚然,她的神情仍旧悲戚,可到底悄无声息间晋升入了丹胎境界,这会儿随着脑后那朦胧光晕的悬照,她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了起来,每一息间,都有着浑厚的灵光从她的眼波深处涌动着。
也正此时,许是感应到了甚么,蛇老颇急切的往前走了几步,沧桑的眼眸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莫岛主。
“这会儿可都歇息过来了?若是回了神儿,那就继续领着诵念《噬心唤命咒》罢!”
可话音落下时,莫岛主像是陷入某种呆滞中去了一样,她轻轻颔首,可幅度极轻微,又像是甚么反应都没有,仍旧自顾自的在原地里愣神。
面对莫岛主长久的沉默以对,终于,蛇老微微皱起眉头来,那乌木蛇杖微微的抬起,可紧接着又被蛇老漫不经心的放下。
紧接着,蛇老语重心长的开口说道。
“莫岛主,听我这个过来人的一句话罢,你这会儿沉闷着不说话,就是把自己恨毁了,屠灭你们莫家的庭昌山还伫立在那里,庭昌山的丹霞老虔婆也注定会活得好好的,到头来也不过是你一人陨灭,彻底教莫家断了根脉而已。
老夫也明白,你心中有怒火,可这火该继续烧在庭昌山门人的身上,不该烧着你自己,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但你要报仇,朝着一个坐镇金丹大修士的道场报仇,只初入丹胎境界,没希望,可如今有这么个捷径,能教你……”
话说到最后,蛇老往前探着身子,沧桑的眼眸和莫岛主仇恨的目光对视上了。
于是,他不再言语,只是意味深长的停在了那里。
紧接着,是莫岛主艰难抬起来的头颅。
汹涌湍流里,瞧不见泪痕,可莫岛主的眼眸之中,已经是遍布满了血丝。
迎着蛇老的目光,莫岛主仍旧没有回应任何与仇恨、与莫家有关的话题,但她像是将蛇老的话尽都听进了心里去。
再开口时,莫岛主稍稍有些嘶哑的声音已经回响在了蛇窟之中。
“噬心唤命咒——”
话音落下时,原地里,蛇老的嘴角已经浮现出笑容来。
渐次,熟悉的雷鸣声开始在幽暗的海底,开始在幽深的蛇窟中回响开来。
原本已经弥散而去的烟尘,再度随着灌注而来的湍流,化作层叠的晦暗雾霭,将蛇窟尽数笼罩,连带着蛇老的身形,也复又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霎时间,立身在原地,似是天与地,无垠的广袤之间,只剩了蛇老一人孤寂的身影。
他半陶醉的眯着眼睛,静静地听着那雷鸣的声音,像是在聆听甚么玄音妙曲,不时间,他苍老而干枯的手指,便抚在乌木蛇杖那恍若是自然显化出来的细密蛇鳞上面。
可伴随着蛇老的轻轻抚摸,那萦绕盘踞在乌木上面的蛇形,竟然像是活物一样,兀自盘旋扭动着。
似乎随着每一道雷鸣声落下,那杖头的蛇雕都愈多一分灵动,很快,便真的和活物没有甚么太大的区别了,只有那蛇雕上明显的木纹,将之与活物明晰的割裂开来。
正此时,厚重的晦暗雾霭里面,蛇老忽地一步迈出。
再落脚的时候,蛇老立身在了一丹胎境界妖蛇的身后,早在两次诵念的间隙里,这蛇妖便已经抵至了九炼丹胎的境界,可如今好一阵过去,他身上的气息仍不见半点变化,甚至伴随着他的身形变得僵硬与迟滞,他眼眸深处的灵光甚至有着溃散的趋势。
原地里,蛇老含混的呢喃声落下。
“好孩子,老祖也不想这样做的,今个儿一番是真的要给你们造化,可谁教你自己不争气呢,老祖也没办法了……”
话音落下时,蛇老手中的乌木蛇杖一抬。
唰——!
倏忽间,那杖头的蛇雕猛然间暴涨,霎时那蛇雕张开血盆大口,竟真个将那僵硬且迟滞的丹胎境界蛇妖吞进了腹中!
登时间,乌木蛇杖上灵光兜转,再看去时,那蛇雕暴涨的身形复又缩了回去,滴溜溜一转,遂又盘在杖头,化作木雕,动也不动了。
自始至终,分明是那乌木蛇杖吞下了妖蛇来。
可是原地里,乌木蛇杖除却蛇雕外,再没甚变化可言,反而是一旁的蛇老,倏忽间面容变得红润起来,仔细看去时,连眼角细密的皱纹,都在这一刻消去了数道。
自始至终,那连绵的雷鸣声仍旧如故响彻,厚重的雾霭里,再无一人晓得蛇老做了甚么。
“化千劫而驻庭昌,掌万法而号丹霞。”
“过鹊桥而挥洒甘霖,越昆仑而降服龙虎。”
“垂幽渡厄,擎日祛灾。”
“……”
……
靖安道城中。
城墙下,钟朝元慵懒且肆意的拄着手中的黑幡,长久且浓郁的血腥气萦绕在他的身周,似是难以散去。
这会儿,钟朝元缓步走到了不远处的玄甲道兵营中,寻到了库房处,一面扬着自己手中的玉符,一面抬手一甩,将十余枚柳木符牌摆在了桌面上。
只看去时,一阵阵幽暗且晦涩的灵光兜转,恍惚间,甚至能够教人听到凄厉的嘶吼声音。
随即,便听得钟朝元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一枚符牌上,封着百道筑基境界妖兽的魂魄真灵,这顽意儿不合我用,卖给道城了,能记几道勋,且都录在我玉符上。”
说罢,钟朝元摇晃着幡旗,又几步路走到了不远处的闫见微面前。
只是较之早先在宝瓶江外斗过一场时的不相上下,这会儿,只见闫见微脸色稍显的苍白,不只是没了血色,仔细看时,他嘴角抽动着,连胳膊都有气无力的垂落下来,整个人立身在风中,似是下一瞬便要摇晃着跌倒了去。
眼见得此,钟朝元微微皱起眉头来,颇不满意的摇着头。
“你也不是我儿,有些话无须我这里说,只是闫道友,来时的话,一字一句落下,就尽都没收回的道理,闫见微,灾劫终了时,你若记勋没我多,我就在这靖安道城里杀了你!”
话音落下时,钟朝元没再看那闫见微一眼,自顾自的摇晃着幡旗,便要朝着城外走去,似是要趁天色还早,再痛快的厮杀一阵。
原地里,随着钟朝元的离去,闫见微已经缓缓地挪动到了道城的一个幽暗角落里,这会儿避开了人,闫见微方才剧烈的喘息起来,只呼吸间,豆大的汗珠就从额头滴落下来。
这般好一阵,闫见微抖得筛糠也似,良久时间过去,方才稍稍缓了过来。
他兀自一口捂在心口处,喘得声音都嘶哑了起来。
“碧云海蛇……碧云海蛇……”
轻声且含混的呢喃里,虽说充满了愤恨之意,可到底这会儿脱了力,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起来,反而愈显得声声泣血。
……
天武道城,城墙头上。
两个时辰倏忽间过去,又杀退了一波蛇妖,这会儿再看去时,正又有一队修士缓步走上了城头,正是准备来接替楚维阳等人的。
只闪瞬间,便听得如释重负的喘息声从他的身后响起,而在更往后的养伤营地中,连缀成坊区的平顶帐篷中,也不复早先那样空旷。
这会儿,已经躺下了不少负重伤的修士,尤其以玄甲道兵为最,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楚维阳就瞧见两人被扒下身上的玄甲,然后将残碎的尸骨放入棺椁中,被人抬出营地。
也正在此愣神的时候,倏忽间,远天之际一道轰隆声响彻,仿佛是那连绵惊雷的最后一道注脚。
倏忽间再看去时,四下里的雾霭变得稀薄了许多。
这道浪头,到底还是熬过去了。
许是连楚维阳都未曾发觉,这会儿他竟无端的有了些许的松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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