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 - 高天之上 第563节

    “文明不是穿奇装异服，说不同腔调的语言，自然也不是唱不同风格的歌谣，喝不同种类不同谷物酿造的酒。”
    “飞焰地的血裔之民尚武而重义，有仇必报，有恩必回，宁肯身死也不愿意让敌人得利。鲸歌崖的海裔慷慨激昂，轻生死，重承诺，愿为一时意气挥剑，即便身死也一定要完成目标——两者的习俗有相近乃至于一致之处，他们的文明是相似的吗？”
    “绝不相似，飞焰地的战士沉默而果决，海裔武士爽朗而乐观，一眼便可分辨。”
    “远岸岛和学识之都都是岛国，都以大学阀为主，以学识与升华技艺治国，都有学院议会和尖塔高院，他们的炼金术师甚至都喜欢戴尖顶帽子——但会有人错误地混淆两者吗？”
    “当然不会，远岸岛那阴沉晦暗，阶级分明的气质和开明到混乱，承认二十七种自我认知的学识之都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七城联盟全国信奉怀光教义，但谁才是真正的圣山来客，即便是青潮你都分得出来吧？”
    ——什么叫做就连我都分得出来啊，这种一看就知道吧！
    听到这里，剑士不禁吐槽。
    青潮倒也不介意领主拿自己举例，毕竟本来就是他过来问问题，而他也的确会因为这些明明相似，但却能区分的事情感到困惑。
    不过，对方针对鲸歌崖的描述，却让他非常认可。
    真没想到，自家领主明明没有去过鲸歌崖，但却对他们海裔非常有见解啊。
    “我能，老大。”
    此刻，青潮回答，并继续提问：“可为什么？明明两个国度间如此相似，但内核却完全不同……这感觉很奇怪啊。”
    “因为这些都不是文明最主要的特征。”
    白发的领主摇头道：“文明是一个群体所持有的社会道德与习惯性行为的总和，从家庭观念到习惯用什么餐具，从说话的口音和特定的本地词汇，从城市乡村的建筑风格到本地信仰的偏向……这些，包括上面所说的所有，都只是其一部分。”
    “但究其本质，却非常简单。”
    “这个地区的‘所有智慧生命’，是如何在‘这片土地上’，存在且延续的。”
    “是农耕还是游牧？是狩猎还是捕鱼？一个文明的本质说白了，就是一群人如何获得资源，如何分配资源，让群体得以生存延续，继续发展。”
    “不同地区有着不同获取资源和分配资源的方法，故而催化出了不同的习俗，演化出了不同的行动风格，进而有了不同的文化，最后形成不同的文明……”
    如此说道，青潮看见，伊恩紧紧地凝视着自己，他下意识地紧张起来，然后年轻的领主便询问：“青潮，你觉得，泰拉大陆上有几个文明？”
    “呃……”
    青潮想了想，却实在摸不到头绪，所以颇有些迟疑道：“十几个？感觉每个国家都完全不一样啊……不过！每个大国周边都有几个类似的小国！”
    想到这里，剑士感觉自己抓到关键，他拍了下腿，兴奋道：“我懂了！有几个大国，就有几个文明！”
    “就像是一门大剑法会派生出十几门小剑法那样，文明是会扩散的！”
    “延疆周边那么多小国，本质上都是延疆文明圈的一员！而苍天王庭周边的汗国也都是如此，都是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帝国周边也有不少骑士公国，甚至峻岭堡都算……就是这样！”
    “哦？不错啊，青潮，你能想到这一层！”
    青潮看见，伊恩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惊讶神色，对方笑了起来，显得非常和睦好看，但最后的结语却很残酷：“可答案是错的。”
    “斯科特，你来说。泰拉大陆上有几个文明？”
    “一个。”
    一直静静聆听的斯科特正坐在桌前，他非常严肃地放下记笔记的手，认真回答道：“只有一个。以升华者为主的泰拉升华文明。”
    “泰拉大陆上只有这一个主文明，并以不同第五能级升华者为分支，派生出了十几个次要，结构上略有不同的升华者文明。”
    铁之民副官自从成为升华者后，就一直都在使用‘唤雷者’带来的高思维速度读书，思考总结其中的知识。
    可以说，雷霆在斯科特手中根本毫无意义，堪比闪电的思考速度才是这一传承真正的无价之宝。
    而他的学习成果也开始显现：斯科特总是能跟上伊恩的思路，并理解领主的意思。
    有些时候，青潮很羡慕这种能迅速领会伊恩意思的人。
    他不是真的傻，伊恩一点他就能明白自己之前错在哪里了，但不用说就能知道的人，显然更高一筹。
    “很好。斯科特回答的很好。”
    伊恩很满意，他示意青潮记笔记，剑士连忙动笔。
    他的字其实写的很好看，青潮虽然学字没多久，但只要将书法视作剑术，就很容易写出自己的风格，端正又尖锐。
    看着这一幕，伊恩继续道：“正如我之前所说，文明最主要的定义就是‘集体使用何种方法生产并分配资源，让群体存在且延续’……帝国主要农耕，以皇帝贵族骑士的结构进行资源分配，鲸歌崖主要依靠渔获，以各大堡主和大盟主为松散的联盟进行资源分配，苍天王庭主要依靠放牧……这些都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所有文明都需要高能级强者，才能保证自己所在的社会集体能够稳定并长久的延续下去。”
    “没有高等级升华者，天灾和异变早就摧毁一切。”
    “所以，无论具体有什么差异，整个泰拉大陆上，都只有一个升华者文明存在，我们也处于其中。”
    “而文明内部最关键的运转原理与要点，又是什么？”伊恩继续提问。
    这次举手的是故影，这位研究员也在认真听课，并立刻回答：“获得资源和分配资源，以及它们的效率。本质上就是获取经费和分配经费，不过更大一点，目的也从研发出成果，变成让所有人都能活下来，乃至于活的更好，维持整体稳定。”
    “嗯。虽然例子有点问题，但的确如此。”
    伊恩点了点头，他看向在场众人：“如何将有限的资源，分配到最合适的领域，进而缔造出最大的结果，就是管理者们，也就是我们需要做的事情。”
    “而对于如今的泰拉诸国来说，想要将资源利用率发挥到最大，就需要将资源投资到升华者身上。而这个升华者越天才越好。”
    “这就是升华者文明的核心逻辑。”
    伊恩的话，青潮能听懂——倒不如说，这本来就是泰拉大陆的底层逻辑。
    基本上所有人都将其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故而搞不明白为什么伊恩要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
    而伊恩显然不在乎青潮等人的疑惑，他只是在讲述自己的思路和目的：“一万塔勒，用于市政建设，能重建几条街道？能再造几栋房子？如果让普通人去干活，一万塔勒虽多，却也干不了多少事。”
    “单单是买那些让普通人去重建城市的工具，就要花费大半了。”
    “但一万塔勒，在我手中，大可以制造出两位第一能级的土系升华者。而我可以驱使他们，让他们在三个月内把整个霞辉城都重建一番。”
    “三个月，一万塔勒，不利用升华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建城市的。”
    “这就是最高效率的资源利用。”
    如此说道，青潮听见，伊恩加重了语气：“同时，这也就是问题所在。”
    “因为升华者背后的技术含量太高，资源利用率太高，以至于许多基础建设，基础知识的普及被人忽视，乃至于刻意的压制——这不是错，因为倘若将资源浪费在不如升华者的地方，反而会造成国力的降低，让敌人有可乘之机，让自己的国家文明陷入危险。”
    “就像是我们霞辉领——假如不是因为我是第二能级升华者，不是因为我们背后有第三能级的希欧，有第四能级的山之王，有我堪比第三能级的超巨型磁暴线圈，我们把那么多钱投入到城镇建设和新农业发展上，有意义吗？”
    “没有意义。其他人想抢就能抢，想破坏就能破坏。霞辉领能成功，仅仅是因为我是天才，而你们所有人也都非常优秀，这是不可复刻的。”
    “但接下来，我们要走的路，就不是几个天才便能跨过去的坎，我们需要从头到尾利用所有的技术，不能忽视任何看似无用的基础知识。”
    “我要做的，是尝试缔造一个优异于‘升华者文明’的新文明，所以不仅仅我们要学会，领地内的其他人也要会，所以需要普及教育与知识。”
    “这是我最核心的计划，只有你们知道，也需要你们全面配合。”
    “其名为‘奥法道途’，亦或是‘修行者文明’。”
    “一个真正伟大的事业。”
    “而这事业的第一步，就是让所有人都具备‘修行的资质’……人造灵魂和崇灵教是重中之重，也是我们接下来计划最需要小心谨慎的一点。”
    接下来，就不是讲课，而是真正的核心会议了。
    在会议上，伊恩将有关于奥法道途的诸多前置条件和技术需求都讲了出来，这下青潮等人才惊讶地知晓，无论是人造灵魂，还是他们最近这段时间修行的‘冥想法’，都是这一道途的一部分。
    真是宏伟的计划……
    可说实话，青潮并没有完全听懂接下来伊恩讲述的‘伟大事业’。
    他只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以及一丝恍然。
    ——我就说，我一开始提出来的问题根本不需要开会来讲啊……感情老大是把我的问题作为引子，来讲他的计划了！
    这就合理多了！
    青潮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伊恩是一个要做大事的人。
    怎么说呢？那些骑士小说，传说故事里面，总是会有那种能够改变一个时代的贤者存在……
    他们大多都是故事的背景，曾经对世界造成了极其巨大的改变，甚至可以说，主角冒险生活的世界，就是由那些伟大的贤者所缔造的。
    他们创造的武器，在千年后都能击败魔王；他们创造的技艺，在漫长时光后依旧能启发智慧；他们创造的文明，哪怕是在无尽岁月中消亡了，仍然能令所有后来者赞叹乃至于怀念。
    无论是生活的逻辑，故事的背景，整个世界的秩序亦或是舞台本身，都是由贤者创造而出。
    小时候，青潮从父亲的口中，聆听这些故事传奇时，心中就一直都在想这件事。
    “和这些贤者比起来，主角真的能算是主角吗？”
    他那时候会这样询问父亲。
    【傻孩子】
    而还没有因为旧伤离世的父亲会揉乱他的头发，笑着回答道：【你又怎么知道，那些贤者不是曾经的主角？】
    【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冒险经历，有自己的传奇，只是这本书没有讲述他的故事而已】
    【你又怎么知道，这本小说的主角，未来就不会成为贤者？】
    这些记忆都曾经黯淡发灰，青潮自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将它们记起。
    直到遇到伊恩，一路见证他的所作所为，青潮脑海中这些已经染上灰尘的回忆才重新泛起色彩。
    ——他就是这样的贤者。
    没有任何理由，或者说理由实在是太多，根本无需去寻找。
    青潮就是相信，伊恩会成为所有故事书中都会有的那位，将会缔造未来所有故事的基础，契定所有传奇冒险的基石，改变整个世界秩序的‘贤者’。
    而且，和那些故事中所述的不同。
    伊恩并不是背景板。
    伊恩是正在发生的，正在进行时的‘现在’！
    他是存在于现在和未来的贤者！
    而自己，青潮，正是未来贤者的追随者，他未来传奇故事的一员！
    仅仅是这点，就让他感到心潮澎湃。
    哪怕仅仅是为了这点，青潮也会努力学习，跟上伊恩的步伐，不让自己落下，尽可能地去见证未来伊恩将要创造的风景。
    这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