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 - 高天之上 第766节

    过去的虚境，虽然表面看上去阳光明媚，但山崖上的城堡却始终笼罩在阴沉暴雨之中，漆黑的雨水在大地上流淌，偶尔还能看见泥土中探出的人骨手臂。
    但现在，原本的山崖城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银色的山峰与山峰顶端的神殿。
    而在这银峰之下，是一座蓬勃发展的全新城市。
    七彩的光辉在其中流转，甚至还有宛如天国般的云雾道路从城市的各地汇聚而来，环绕在山峰四周。
    “这是我见过的，最有朝气，也是最安全的虚境。”
    来到虚境之中，亚德伯特看见这一幕，便不禁感慨：“城市越大，其中蕴含的‘怨憎’也就越多。”
    “城市越停滞，越腐朽，城市的光辉就越黯淡，越被阴云笼罩。”
    “可如今的霞辉领，不仅仅没有多少憎怨，甚至还有光辉与流云，这是民众生活幸福，充满希望的证明！”
    银色的山峰和神殿，正是伊恩这位领主先知的象征。
    山下之城，代表着此地被民众视作圣地。
    尤其是伊恩如今实力大进，更是给领民信心，令七彩的虹光都在云间浮现。
    “不要太过自傲。”
    伊恩自己反倒是非常平静，他环视虚境，微微点头：“这一切都是因为最近这些年，南岭的山民和普通人都没有过上几天正常安定的日子。”
    “尤其是山民和那些西境迁移来的难民，他们刚刚经历过战争，正是最为低落，要求最少的时候，来到我的领地能吃饱饭，睡上暖和的床，就无比幸福了。”
    “因为有苦难，所以才有反差，正如洛伦那样，假如他父母双全，爷爷奶奶俱在，那他会因为绝望与极度的崇信而诞生灵能吗？不可能的。”
    “但……”
    听见伊恩理智客观地评价自己的工作，亚德伯特反倒是有点想要鸣不平：“泰拉上，像你这样的领主极少，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没必要这么平静吧！”
    “哈哈，我倒是的确挺开心的。”
    低头笑了一声，停顿了一下，伊恩抬起头，他叹了口气：“但是亚德伯特，等到几年后，这些人适应了霞辉领的生活和福利，轻松优越的生活后，他们反而会觉得在我的管理下颇为不自由了。”
    “没吃的就想要吃的，有吃的就想要穿的，有穿的就想要房子，有房子就想要稳定的家庭……接下来就是孩子的教育，治病的医疗体系，个人的权利乃至于权力，紧接着便想要成为升华者了。”
    伊恩的目光幽深，虽然并未使用先知之力，但他似乎已经看见了之后的未来：“欲望永无止境，我们要做的就是引导这欲望，让它可以为我们的事业所用。”
    “现在的霞辉领只是走到了第一步，我的事业也才刚刚迈过了原始积累阶段，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亡君研究员眨了眨眼，他看了眼眼前宛如天国的霞辉领虚境，脑海中回忆着自己过去见过的虚境图景，不禁有些费解。
    “那伊恩，在你看来，泰拉上的其他领地和国家呢？”
    他如此问：“那些领主，你又如何看待？”
    “全都是外行领主罢了。”伊恩笃定道：“就连城市管理和社会学都没学过几天的家伙，也配去管理大城市？要不是升华者的力量够大，泰拉这地方早就该崩溃几十次了。”
    “至于那些领地，更是混乱不堪，全都靠升华者超乎常理的暴力进行威慑维持。”
    “就连我，也是如此。”
    “斯科特他们不是做的很好吗？”
    亚德伯特道：“他们都一心一意为领地发展而服务，一点私利都不占——你不知道吧？斯科特的弟弟最近这段时间也来霞辉领了，但他只是从自己的薪酬中拿了一笔钱给他读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安排。”
    “至于青潮，他一心一意地练武，冥想，学习知识。他们都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你。”
    “他们的确是最好的助手。”
    伊恩毫不迟疑地为自己的伙伴给出了最高评价。
    但他沉声道：“可这仅仅是一个霞辉领，就已需要我最棒的同伴整日花费心思管理，而无法提升自己。”
    “日后加上山民全境，整个南岭……乃至于更大的领域，我又从哪找来那么多同伴？”
    “我的同伴或许不会被利益和欲望腐化，因为他们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梦想，追随我前行，但其他人却未必……斯科特的孩子，青潮的孩子，甚至亚德伯特你的孩子，都可能会堕落。”
    “亚德伯特，只要使用人类管理，无论使用什么规矩，喊什么口号，最终的结果肯定都是愈发自私自利，中饱私囊，这不是错，这是人类的本能。”
    “因为本能而贪婪，掠夺，进而制造不平等，这不平等又将制造出怨憎，即便是前纪元文明也有类似的问题，这就是使用人类管理分配的最终结局。”
    “等等！”察觉到了伊恩话背后的涵义，亚德伯特敏锐地侧过头：“你想要说什么，伊恩？！”
    “我不用人类了，亚德伯特！”
    提高声音，伊恩哈哈大笑着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块鲜红色的‘水晶球’。
    水晶球外表赤红，内里有无数浅金色的脉络，宛如血管与脉络一般纵横，闪动着明亮的源质光辉，仿佛破碎，却又糅合为一。
    这正是源自于异种研究院的‘源质计算芯片核心’本体。
    一个有着‘第五能级’评价的前纪元文明计算中枢！
    赤色水晶球宛如心脏，它悬浮在虚境中，便开始自发地散发光芒，开始调动周围的灵质与虚境之力为自己构筑‘外壳’。
    霎时间，一道道树根般的红色气劲在虚空怀中蔓延，最终凝结为一个巨大的鸢形二十四面体。
    一个足足有七八米高的巨型‘计算中枢’。
    当然，这个计算中枢大部分都是保护性的外壳，真正的核心，还是之前伊恩怀中那颗人拳头大小的红色水晶。
    至于外形……
    是的，与‘源之魂’几乎一样。
    源质计算芯片核心，正是当年的‘先行者’研究自己体内的星之辉与源之魂设计而出的非实体计算中枢，在封印‘最后的回声’之前，它就是异种研究院的控制中枢。
    异种研究院中，那封印古龙之躯的十二座时光静滞高塔，那无数虚境机神背后的控制者，以及整个遗迹群的自动防御机关，研究调控，全部都仰赖这颗计算核心。
    注视着这不断在虚境中自我完善的源质计算芯片，伊恩露出了微笑：“这才是未来真正的方向——人类去学习，发展和创造，而绝对公平公正的人工智能来分配，调整，管理整个社会！”
    “亚德伯特，这就是我想要的世界！”
    “我想要的社会的第一步！”
    “你想要的世界……”亚德伯特抬起头，注视着眼前不断膨胀的赤色核心。
    ——这就是伊恩想要的世界？
    ——全新社会的……第一步？
    但很快，他就没有时间去注意眼前之物的细节了。
    因为感应到了极其剧烈的灵质波动，他转过头，看向伊恩的方向，然后亚德伯特就愕然地发现，伊恩居然硬生生地将自己灵魂中的‘亡君印记’给剥离了出来！
    复杂的菱形印记，蕴含在先知的灵魂中，而构成这印记的，便是当年阿瓦克领数以万计的诸多亡者灵魂。
    在伊恩不主动输入能量激活它们的时候，他们便不会苏醒，保持在类似暂停般的情况下，以自己为工具，强化伊恩的灵魂。
    但如今，修行冥想法已久的伊恩，已经不再需要这些‘简单’的强化了……而他也为亡魂们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家。
    【君王……】
    在虚境和伊恩力量的加持下，被单独剥离出来的亡魂们逐渐苏醒了。
    成千上万个白色的灵魂突然地出现在伊恩身边，他们缓缓苏醒，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为首的亡魂不是很明白如今的情况，下意识地询问道：【请问是需要我们为您战斗吗……】
    “并不需要。”
    伊恩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剥离亡君印记于他而言，感觉有点像是从额头处挖掉了一个脑子，整个头颅都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笑着说道：“我已经释放了你们，还你们自由——但别担心，我所说的还你们自由，并非是让你们自生自灭。”
    “我只是觉得，让你们陪伴我这个冒险者到处经历极危情况不太好，所以为你们找了一个新的家。”
    “就在这里。”抬起手，伊恩指向眼前宛如虚境心脏一般，不断震动，震荡虚境的计算中枢，他颇为骄傲地展示道：“这就是我为你们找到的全新家园！”
    “一个最起码也能保持灵魂活性一千六百年的绝佳‘冥府’！”
    灵魂们有些茫然。
    在成为‘亡君’一部分的时候，这些灵魂的自我结构就被扭曲，除却少部分有灵能天赋的灵魂外，其他灵魂大多都失去了思考和理解新事物的能力。
    他们的思维被固化了，这就是为何说‘亡君’本质上是将所有人都变成墓碑的原因。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部分灵魂仍然具备自我意识。
    一个年轻女子与一个小女孩携手，尝试性地触碰红色的计算中枢。
    她们步入其中。
    伊恩等待着。
    亚德伯特注视着。
    而亡魂们茫然地徘徊着。
    数分钟后，两个灵魂归来。
    【君王……里面，很宽敞，很舒服，很温暖！】
    为首的女子灵魂相当惊喜，她有些结巴道：【虽然比喻有些怪，但感觉就像是在君王的灵魂中一样……甚至更加自由一些……】
    “那是当然的。”
    伊恩微笑着点头：“源质计算核心本身就是用高能素材制造出的火种原型之一，能储存包括灵魂和思想在内的绝大部分信息。”
    “而它存在的时间和稳定程度远超一般意义上的亡君灵魂，至少目前有案例可以确定，它可以维持一个适宜灵魂存在的环境超过一千六百年，减少灵魂的磨损。”
    “除此之外，它应该还有其他的好处，你感受到了吗？”
    “我感觉……”
    小女孩思索着，一边想一边说：“我感觉，在那里面，似乎可以休息……”
    “可以在里面……睡觉！”
    她找到了准确的词汇，兴奋地转了个圈。
    睡觉。
    灵魂也能睡觉吗？
    伊恩不太清楚，但他明白，眼前的灵魂都已经非常疲惫。
    他们从死亡一直到现在，绝大部分时间都被禁锢在自己的亡君印记中，如果不是伊恩找不到其他地方安置这些灵魂，他真的很想将他们释放。
    而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
    等到了‘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