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 第189节
他不动声色的镇定了一会,心中疑惑,奇怪啊……那家伙明明在神眠之中,竟然还会对云潇的话产生悲痛的情绪吗?
第三百二十六章:光镜
这样复杂的情绪波动只持续了一瞬间,他轻轻晃动脑袋,好像刚才汹涌而上的悲伤只是一种错觉,帝仲依然无声无息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反而是让他心中担忧不已,主动握住云潇的手为他辩解:“阿潇,你别怪他,他若是想化形而出,需要上天界一种名为神裂之术的术法支撑,但这种术法只能在神力极为深厚的地方才能稳定维持,之前被天池幻魃切断了昆仑清气,他其实真的很勉强自己了,你……你不要怪他。”
这句话说完,萧千夜莫名其妙的嘴角一抽,心里苦笑了一下,他最害怕的事情无非是那个人会从自己身边夺走云潇,为何这种时候会忍不住为他辩解?
这段时间以来,他其实在心里自问过无数次,从一开始坚定不移的想要和帝仲分离,到如今越来越茫然无措,或许真正的答案他从来都不知道,又或许是根本不敢去细细思考,每多想一次,煎熬就多添一分。
“我没有怪他。”云潇立马就反应过来萧千夜嘴里的“他”指的是谁,连忙正襟危坐挺直了后背,她端详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寻找到那一丝独有的金银异色,却又发现此时那双瞳孔真的是飞垣人常见的青碧色,她也不知道帝仲是否能听见自己说话,只是怕刚才无心脱口的那句话会真的让他伤了心,立即改变了说辞,小声补充道:“我是不喜欢上天界,但是、但是……你除外。”
萧千夜先是呆了一下,看着她真诚的眼睛,心中却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不安和自卑,反而是舒心一笑,好似一块悬着的巨石终于安稳落地,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慢慢的搓揉起来,喃喃自语,“嗯,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相视一笑,云潇从他手里接过药囊倒出一粒月白花丸塞到口中,又指了指被他放在一旁好久的那碗药,提醒道:“都凉了哦。”
萧千夜这才急忙端起药碗,一试温度果然早已经冰凉,他懊恼的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急忙端起来就往外走,边走边道:“你好好躺着休息,我让凌波去温一温。”
“拿回来!”云潇被他憨厚的表情逗笑,一把拽住袖子不让走,萧千夜只能原地顿步,只见云潇从他手里将药碗端走,掌心中间噗的一下燃起火光,眨眨眼睛得意的道,“我自己端着不就能温一温嘛!干嘛还要拿出去麻烦凌波,外头都忙死了,别去给他们添乱了。”
萧千夜无可奈何的看着她,这才想起来不论是昆仑的灵术,还是身怀灵凤之息的火种,她确实是可以轻易的将放凉的药重新温热。
然而,她掌心里的火光只是闪烁了一下就迅速熄灭,云潇奇怪的握了一下拳,她的右手虽然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甚至还是收缩自如,但毕竟已经被吞噬的只剩白骨,灵力无法自由运转,她这么想着,又用左手单独端着茶碗,再次尝试燃起灵术火焰,这一次火焰明明灭灭依然极不稳定,还不到半分钟也熄灭了。
萧千夜心里咯噔一下,虽然面容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反常,心中已经升起一股惊恐,顿时联想起之前唐红袖跟他说过的话,她说云潇的身体此时就像一个沙漏,灵力在不断流失无法汇聚,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她会慢慢变成普通人,甚至危及生命!
云潇好似察觉到了什么,那股灵力在她掌心凌乱的游走,无论她怎么控制都像一盘散沙,她稍稍抬眼认真的打量了一眼萧千夜,想从他过于冷定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萧千夜立马上前从她手里拿走了那碗药,故作镇定的轻轻笑了笑:“温一下药能花多少时间,你还没恢复别乱来,好好歇息,我一会回来看你。”
云潇一动不动看着他,他一贯是个不擅长掩饰情绪的人,这时候眼里的慌忙早就无法自制的流出,但她终究只是点点头,拉了一把被子盖住身体,假装休息。
萧千夜急匆匆的走出门,本想去找唐红袖,结果没走出几步就被凤九卿勾着肩膀拽到了另一边,他看了看对方手里一口也没喝的药,直接抬手就是一记重敲落在萧千夜脑门,骂道:“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
萧千夜这才看清楚眼前人,他虽然一直不待见凤九卿,但他毕竟是云潇的生父,于情于理自己也不能在这时候太不搭理他,再一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萧千夜也不顾上以前那些芥蒂,一五一十的把云潇的状况告诉了凤九卿,凤九卿忽然叹了口气,这些反常他早就发现了,这几日也一直尝试帮她恢复,然而受损的火种现在就好像在风中飘零,随时来一阵狂风,或许就会熄灭。
他见凤九卿长时间的不说话,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更是焦急难耐,凤九卿静静地向四周张望了一圈,这才低声说道:“秋水当年怀上她之后就曾出现严重的排斥反应,到最后我不得不设计从皇室骗取沉月来为她压制这股致命的火焰之气,但是即便如此,生下云潇也是让秋水元气大伤,上次我在帝都见到秋水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身上的病根很重很重,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常年留在昆仑之巅,都没能丝毫缓解那时候留下来的隐患。”
提到妻子,凤九卿的语气一下子就低沉下去,情不自禁的往西面望过去,对着那个方向默默看了好一会,喃喃自语担心的解释道:“潇儿本就从娘胎里带出来了病根,如今又重蹈覆辙,现在的身体就和秋水一样,甚至是比她更为严重,其实唐红袖之前有来找我问过,可惜……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要如何逆转,或许只有她真正的母亲,浮世屿的那只皇鸟澈皇才清楚。”
萧千夜用力握拳,脑中想起无数人和事,上天界,浮世屿,墟海,鬼王,龙吟,皇鸟,这些碎片交织在一起,越缠越紧。
凤九卿深深的望了一眼萧千夜,这一眼极为复杂,好似连周围的空气都被凝固了几分,又缓缓说道:“前不久在北岸城,我曾见你们举止亲密,已经不像是普通师兄师妹那种关系了,当时我只想着你们毕竟到了这个年纪,有些男欢女爱也没什么不正常,我也不是个守旧的人,更何况有帝仲大人在身边,就算你不懂分寸,难道他会不知道后果?我以为他会阻止你,结果……结果你真的是,要气死我。”
凤九卿长长叹了口气,他说的很含蓄,也一直在隐忍自己心中的愤怒,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继续说道:“不过我现在想一想,帝仲大人的意识似乎还不稳定,时不时需要以神眠之术来恢复神力,他不可能像照顾孩子一样一直照顾你们,换成任何男人整天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也是一定控制不住的,呵……就像我当年,明知道后果不可预估,还是固执的和秋水成了亲,甚至有了潇儿。”
萧千夜低着头,被他训的哑口无言,真的像个被父亲教训的孩子,一个字也不敢反驳,凤九卿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感慨道:“还记得那时候在天征府和你相见,我曾警告你离她远一点,你甚至还答应我会把她送回昆仑,那明明是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事情,我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一样,萧阁主,一开始我觉得你们并不合适,潇儿是那种很黏人的姑娘,就好像人们常说的那种小鸟依人?而你,你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帝都军官,但是现在……”
凤九卿若有所思的停顿了片刻,萧千夜却感觉心跳的飞快,第一次感觉眼前的家伙有那么一点“岳父”的样子,凤九卿见他脸颊瞬间荡起的一丝紧张,自己也是忍不住好笑,憋了一口气说道:“现在嘛,其实现在我还是觉得你们不合适,但是比那时候稍微好一点了,我其实不会对你们多加制止,只要她喜欢你,你不辜负她,我这个当爹的,倒也不想多管闲事。”
听见他对自己的这番评价,虽不知道为何现在的自己一无所有还声名狼藉,凤九卿对自己的敌意反倒是减轻了不少,萧千夜眼中无意识的闪过一丝欣喜。
凤九卿冷哼一声,立马就语气一转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毫不留情的将眼下最头痛的事情如实展开,淡道:“夜王命我跟着你,要加快各地封印的解除速度,说起来这件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你离开飞垣有一段时间了,现在那里究竟又是什么情况,你可有途径了解?”
萧千夜也同时蹙起眉头想了想,从怀中摸出萧奕白给的那枚家徽,但他自己并不会通过这东西开启所谓光镜,通常只能等着大哥主动联系自己。
凤九卿自然清楚他不懂这些术法,于是从他手里直接夺了过去,放到眼前认真看了好一会,那只冰蓝色的眼珠里是另有乾坤,像神秘的黑洞透出身后的灵力,凤九卿忍不住嘀咕道:“果然是光镜之术,你大哥身上其实也残留着战神之力,如果不是被夜王的夜咒封住了一部分,无论是自保还是保护你都应该是绰绰有余,可惜了,那时候我明明帮了他,他却犹豫了。”
“你能联系到他吗?”萧千夜指了指家徽,有些莫名的期待,提醒道,“他有时候会开镜找我,这边应该也能找到他吧?”
“可以试试。”凤九卿毕竟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岁的人,也算是对这种术法略知一二,他缓缓退开一步,用一只手指点住凶兽冰蓝色的眼睛,然后慢慢运动体内灵凤之息,倏然间,一红一篮两种灵力剧烈的交织碰撞了一番,果然在他面前折射出一个明晃晃的光化镜面!
萧千夜欣喜的走过去,却发现凤九卿的脸庞瞬间变得极为严肃,目光如电盯向光镜对面。
他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紧跟着望了过去——镜中一片昏暗,只能从杂乱的灵光中勉强看到大片血污,似乎有几个疲惫的身影斜靠着坐在地上,在察觉到光镜的一瞬间,几束目光同时警惕的望了过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政变
“咦,这是……”凤九卿本能的发出一声疑惑,下意识的往旁边退开半个身位,只见光镜背后的萧奕白随手掰了一下镜子的角度,他本想擦去脸上的血污,但自己一双手上也是血渍未干,只好捏着衣角随意搓揉了一下,这才对着光镜背后目瞪口呆的弟弟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怎么是你?好好的突然亮起来一个光镜,吓我一跳。”
萧奕白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漫不经心的笑,好像他现在身边那满地的鲜血都不存在一样,萧千夜往他身后望过去,目光凝重,观察周围环境应该是在天域城万罗殿,自从圣殿倒塌之后天尊帝下令将残存的废墟全部拆除,只留下了最底层的万罗殿作为重要节日的朝见之所,但是,天尊帝在皇太子时期还同时身兼墨阁阁主之位,喜欢在墨阁处理政务,这个习惯也一直保留至今,所以坍塌之后的万罗殿其实只是稍作修缮,他并不经常去。
萧千夜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现在的天色,夕阳的余晖还映照着雪峰熠熠生辉,按照这个时辰推算,飞垣应该也还没有完全入夜才对,而且万罗殿上方本是圣殿,现在整体坍塌其实已经没有顶,但不知道为何光镜里看起来一片昏暗,只有几盏特制的灵石壁灯被破坏之后砸落在地上,透过这些微弱的光线,才能勉强看清楚。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萧千夜心中不安,大哥应该是被禁足在封心台才对,怎么好好的忽然跑到万罗殿去了?看他一身血污未干,似乎还经历了一场不小的厮杀,萧奕白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索性伸手拖住了光镜往旁边走了几步,萧千夜这才惊讶的看清不远处的另外两个人,明溪坐在王座上,看起来面容惨白甚至透出淡淡的青紫色,伸出一只手露出胳膊,公孙晏站在他身边,手里的短刀飞速在明溪的胳膊上割下几道口子,然后指使身边飞舞的七八只冥蝶一起上前吸食。
“你中毒了?”他低呼出口,那几只幽绿色的蝴蝶扑扇着翅膀从明溪的伤口处吸出淡紫色的血液,不过一会全身都绽放出鬼魅的紫光,公孙晏瞥了一眼这个许久不见的人,显然心情很差,也顾不得眼前人是自己的君主,开口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责骂:“好玩吗?我早就说了他们有异心,让风魔私下里去解决不就完了,你倒好,偏偏要陪他们玩鸿门宴,差点把自己栽进去,现在还觉得好玩吗?”
天尊帝虽是一国之君,但此时只是神色清冷的任凭自己的臣下在耳边喋喋不休的骂着,直到萧奕白看不下去过去堵住了公孙晏的嘴,强行把他拎到了一边,公孙晏还想再抱怨什么,萧奕白指了指光镜对面,淡道:“你看清楚了,对面可不止我弟弟一人。”
公孙晏这才认真的定睛再看了一看,凤九卿站在萧千夜身后,也是一脸好奇的盯着他们看个不停,这一下他果然面容瞬间严肃,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凤九卿目光迷离,低声笑道:“哎呀……这亏的你是他亲弟弟,要不然我们冒然开镜,怕是看到了些不能见人东西呦。”
明溪冷哼一声,满不在意的回道:“自古皇权斗争便是凶险,哪有什么见不见得了人?只不过这一局是我赢了,否则政权跌更,对先生也没什么好处。”
凤九卿赞赏的看了一眼飞垣的帝王,他还是像皇太子时期那般显得病弱无力,但眼里的光泽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都让他心中陡然泛起寒意。
明溪淡淡扫了一眼终于安静下来的人,面上露出一丝黯然,这才不急不慢的缓缓对萧千夜说道:“上次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接到了一封密报,说是禁军四队队长高瞻平密会二皇弟明烨,高瞻平你应该认识吧,和禁军第二分队的高敬平是手足兄弟,高敬平莫名丧命北岸城之后,虽然禁军总督高成川没有过多追查,但他一直耿耿于怀,其实帝都这些高层都知道北岸城之事有我插手,也不敢再继续深究,想必高瞻平早就对我不满了,所以才会想要借着碎裂之灾,企图拉拢明烨玩一玩政变吧。”
萧千夜身子一震,猛然抬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凶险的事情会从他口中玩笑一般侃侃而出,明溪见他脸上的惊诧之色,自己反而是极为镇定的,淡金色的眼眸依然是运筹帷幄的光芒,接着说道:“你莫名失踪的那两个月,虽然我已经将飞垣即将面临的灾难昭告天下,但是很多人还是不以为然,直到东冥惨变发生之后,他们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真的,然后朝中大臣们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群臣觐见,要求我严惩萧奕白以儆效尤,但是几次都被我驳回,朝中情绪不满,又不敢多言,这事其实我一早就清楚。”
明溪顿了一下,无奈的摇头叹息,萧千夜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自己作为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大哥无论如何都会受到牵连,他知道明溪将大哥禁足只是为了保护他,但是这样的借口又怎么能稳定民心?
“高瞻平就是这个时候找到了二皇弟明烨,我猜可能是想要劝他篡位夺权,毕竟飞垣的这个皇位虽然他姓高的不能坐,扶持一个傀儡以令诸侯还是值得尝试的,你说是不是?”明溪故意问他,萧千夜再度透过光镜看着那满地的血污,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紧张的握紧了拳,慢慢、低低的问道:“所以他们选择在万罗殿对您下手?您身上的毒……莫非也是二皇子所为?”
明溪没有直接回话,而是给了公孙晏一个眼神,示意他将不远处地上黑糊糊的东西拿过来,公孙晏瘪瘪嘴,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走过去,他连腰都不想弯直接用脚尖勾起那个东西轻轻一踢,然后用两根手指嫌弃的捏住走到光镜前方,瞬间,萧千夜仿佛感觉一盆凉水从头而下,直接冷到了脚,让他后背无意识的涌起一丝恶寒,喉间竟然泛起一股恶心,情不自禁的捂着嘴险些吐出来。
“呵……一段时间没见,萧阁主见不得血腥了?”明溪半开玩笑的嘲讽了一句,他倒是游刃有余轻松的望着公孙晏手里那个黏糊糊的东西,那是一个被割下的人头,从断开的喉咙处不断冒出粘稠的污血,还沾着某种白色粘稠的液体,七窍被挖空,头发杂乱的贴在早就看不出容颜的脸庞上,他叹了口气,从公孙晏手中接过人头轻轻放在自己双膝上,用手温柔的整理起头发,淡淡叹道,“我自幼和几个弟妹不常往来,但凭心而论,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他们的事情,可他呢,他竟然被一个外人蛊惑,就真的傻乎乎的想给我下毒,可惜,可惜啊……”
他一边说话,手里的力道一点点加重,原是轻揉的整理发丝,转眼就变成了无情的撕扯,又道:“萧阁主可能不知道,其实今天是我的生辰,但眼下飞垣才经历大灾大难,不可欢歌娱乐,我便将此事作罢,可是我这二皇弟执意要给我一个惊喜,力邀我来万罗殿一聚,所以我就来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
明溪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人头,虽然昏暗的光线里根本就看不清楚,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极为刺眼,让他双目剧痛难忍,自言自语继续说道:“他安排了一支异域来的绝艳舞曲,舞姬挥起水袖的时候,将藏在袖中的彩色粉末洒出,然后在灵力的助燃下转化成轻烟,真的好像能将周围的空气都晕染成五光十色的画,人在其中,宛如身处奇妙之地,哎,如果不是烟雾中有致幻之毒,我其实还是蛮喜欢这份礼物的。”
明溪笑了笑,这样的笑看似柔情,其实冰凉的毫无感情:“然后他就来向我敬酒,嘴里说着亲兄弟一般的话,面不改色的就把毒酒端给了我。”
萧千夜张了张口,虽有迟疑,但终究没有问出口,天尊帝是个生来警惕的人,怎么可能既不带随身侍从,又毫无防备的喝下了毒酒?他不可能如此疏忽,除非……除非他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明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又将手里的人头丢到一旁,抬手挥去手臂上的几只冥蝶站起身来,其实他华贵的宫衣上也是沾满血污,应该是在肃清叛党之时他就在很近的地方看着,又道,“万罗殿的守卫被高瞻平换了人,他们是想效仿父皇当年逼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无路可退,可他们忘了一件事情,那些毒药是缚王水狱研制的,他高瞻平有办法能得到,难道我就没办法?哼,当真可笑。”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终于听见对方口中提起最为重要的那个人名,冷静的接道:“高瞻平胆敢伙同二皇子谋害圣上,此罪足以诛全族了,不知他现在又在何处,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明溪想了想,好像也不着急,慢慢说道:“高瞻平自己倒是聪明的很,他其实根本就没来万罗殿,此时迟迟没有得到成功的讯号,多半是已经跑了吧,高家势力本就错综复杂,就算高成川已经被我设计除去,但对他身后那些人,我权衡利弊许久终究是没有赶尽杀绝,高瞻平原是禁军四队队长,但是因为早些年禁军五队长高北扬遭遇靖城事变身亡后,他一直代为管理伽罗、阳川两地,后来驻都第一分队的高书茫、第二分队高敬平都意外死了,他一下子手握禁军大权,野心自然按不住了。”
“高成川都没胆子做的事情,他倒是做了,真令人刮目相看。”萧千夜忍不住嘲讽了一句,那家伙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高成川身为禁军总督都不敢公然和明溪叫板,难道他真的以为几个分队的权力落入手中就能为所欲为?明溪这种看起来病弱无力的人能登上皇座是走运吗?越是看起来毫无威胁的人,越是会在关键时刻给你最为致命的一刀,连这点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还敢煽动二皇子政变,这岂不是给了明溪一个堂堂正正的借口,将高家背后的势力一举铲除?
想到这里,萧千夜心中咯噔一下明白过来,暗暗握紧了双手,紧张的看向天尊帝——他是故意的,明溪说了他本来就是故意的,他的真实目的就是在等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三百二十八章:任务
明溪和他对望了一眼,虽然两人都没有言明,但双方都是心知肚明,又道:“萧阁主,我之所以现在没有安排人去堵他,主要是这个人常年驻守阳川和伽罗,姑且也能称之为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地头蛇’,伽罗气候严寒、土地贫瘠倒是没什么能拉拢的势力,阳川可就不一样了,靖城、柳城、曙城、嘉城、鸠城,加上中心的古都大湮城,可是非常繁华的一带城市群,他在那里扎根多年,我正好想借此机会一并铲除,好好整治一番了。”
萧千夜脸色微变,这句话听起来轻飘飘的,背后涉及到的复杂关系势力恐怕是根本无法想象,他在飞垣四大境来回巡视多年,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阳川,太乱了,真的太乱了!乱到他无从下手,只能视而不见。
大湮城被称为古都,是飞垣最古老的城市之一,飞垣最重要的节日是“双神祭”,每年由祭星宫推算时日之后也是在大湮城举行,若是论及城市地位,除了帝都天域,恐怕连陪都洛城都要甘拜下风,其周边的五座附属城市虽不设立城主,但因为每座城市风格迥异,时间久了也形成了独属自己的“特色”,而把持这些行业的富商贵族们,多半又和镜阁私交甚好,是光明正大的官商勾结,嫌贫爱富。
想到这些,萧千夜情不自禁的蹙眉望向公孙晏,公孙晏尴尬的啧啧舌,显然也知道自己作为镜阁之主这些年包庇的事情着实有点多,他眨了眨眼睛,赶紧主动接下了话头:“其实这五座城中还是有一些人不怎么贿……不怎么和镜阁交往,正好这次借着查高瞻平的机会,我让那边的风魔稍微留心了一下,果然就从中发现了不少蹊跷,而且各地都有,如果高瞻平此次逃回去寻求庇护,多半也是去找他们,所以……”
公孙晏暗暗给明溪使眼色,显然接下来的话由他的嘴说出来并不合适,明溪依然冷定的点点头,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萧阁主,我已经很久没有给你下过什么任务了,这次高瞻平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根据风魔的报告,在背后资助他的那些人也确实是麻烦的很,高瞻平虽然是煽动二弟谋反,但我毕竟抓不到那些人的把柄,冒然出手恐怕再生枝节,反正你也要去阳川破坏封印,举手之劳嘛。”
“举手之劳?”萧千夜冷哼一声,嘲讽道,“陛下是觉得破坏封印只是一件小事,我还能腾出手帮你铲除叛党?”
明溪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反问道:“阳川境内的封印在落日沙漠一处名为巨溟湾的绿洲中,但具体位置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萧千夜摇摇头,想起东冥一行,咬牙道,“上次在东冥五帝湖,其实是有帝仲一直跟着指引,这才让我很快就找到奉天泉眼的位置,但是他现在出了一点状况,而我其实并不知道四大境封印地的具体位置,只能等到了附近才能深入找寻,高瞻平一事如果陛下真的要交给我,恐怕是会浪费不少时间。”
“不要紧,巨溟湾正好位于靖城和曙城中间,高瞻平多半也在这两座城中的一处。”明溪咧嘴笑了笑,竟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好像现在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萧千夜心中不快,他是最讨厌明溪这幅玩弄人于股掌之中的态度,但每次都被他算计的死死的,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又道:“陛下没有疏散附近百姓吗?封印被破坏后,地形会产生巨大的变化,东冥的前车之鉴您应该很清楚吧?”
“嗯,我知道。”明溪点点头,认真的回答他的话,“大湮城主最近在天域城,一直在尝试研究一些东西,你也见过的,就是你上次回来天域城上空的那些金线,眼下初见成效,据说是可以将碎裂引起的地裂控制到最低,至于疏散百姓……一边是靖城,一边是曙城,好像也没有什么正经的百姓要疏散吧?”
萧千夜迟疑的想了想,那些金线能一定程度牵制住他,和上天界独有的术法有些微妙的相似,或许真的如明溪所言,能将灾难将至最低。
至于周边的五大城,靖城是闻名天下的烟花之地,曙城表面崇尚武艺,背地里有数不尽的地下格斗场,鸠城是自从杜家从大湮城失势之后,将其家底全盘拉拢另起门户,如今也早就是赌徒的天堂,而柳城更是以贩卖捕猎异族为乐,甚至将其做成美味大肆宣扬,这四座城无论哪一个都是臭名昭著,根本没有正常百姓长久居住其中,只有稍微偏远一点的嘉城还能勉强看出一点“古都”的风韵。
明溪是情不自禁的偷笑了一下,目光也无意识的转向萧奕白,发现他们兄弟俩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掩嘴轻咳一声,这才打破僵局继续说道:“靖城有一处知名的青楼,名为留鹤楼,主人是当地的名人雅夫人,当年的朱厌……哦,他当时叫阿政,据说就是雅夫人把他送到帝都城,交给了曳乐阁的兰妈妈,朱厌是高成川安插在风四娘身边的眼线,那个雅夫人,一定也是他们的人。”
萧千夜顺着明溪的话也在脑中认真思考,留鹤楼他是知道的,算是靖城规模最大的青楼之一了,最要命的是那个雅夫人,她自己是个古怪的女人就算了,偏偏还只喜欢女人!都说靖城是女人的地狱男人的天堂,但这个留鹤楼也是全城唯一一家,以女子接待女客的风月之地!
留鹤楼的“女子”未必是全是女儿身,也有长相俊俏的男人被改造变成了女人,在靖城那种声名狼藉的地方,总归有猎奇的客人想要尝鲜。
雅夫人他见过,女人的容貌在精心化过妆之后他是根本猜不透那个人到底什么年纪,只是听说她极好女色,但偶尔也是男女通吃,不仅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俏郎君,就连年长的、有家室的她都喜欢,是个比男人还要好色的女人。
想到这些,萧千夜的脑门抽筋一样的疼起来,他紧皱着眉头用力揉着太阳穴,不知为何眼前一直闪烁着朱厌的身影!那家伙竟然和雅夫人相识!恐怕是早就在留鹤楼那种地方待过不少时间吧?他总是对云潇怀着别样的目的,各种找机会动手动脚的,他又是个对灵凤之息极为敏感的异族人,要不是明溪意外把他收入麾下变成了心腹,自己真的是恨不得一剑砍了他!
“咳……”明溪轻咳了一声,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想法,立马打断他的思绪继续说道,“另一处就是曙城的聚义馆,你还记得曾经在泣雪高原暗算你的那个暗部副统领郭淮吗?五十年前他是那的馆主,被高成川拉拢进入暗部之后,才将聚义馆转交给了其他心腹。”
这句话一出口,萧千夜就知道自己又摊上个大麻烦,不同于靖城是个纸醉金迷的花柳之地,曙城则是个崇尚武力体格的地方,而最瞩目的无疑就是每个月的擂王赛,是由城内各个武道馆推举出各家的武士进行比试,但除去明面上这些能见人的东西,曙城的地下有数之不尽的格斗馆,那真的是一个一掷千金,一场输赢或许能改变一生的地方,多少贫穷的人为了赢得钱财赴汤蹈火,却又有多少人命丧黄泉,再也没有从阴暗的地下走出来!
曙城的地下格斗馆没有规则,明枪暗箭也好,设计施毒也怕,哪怕是驯养猛兽都行,只要能赢,就能不惜一切代价。
聚义馆就是其中规模最大的地下格斗馆,是四张比武台一百人同时格斗,跨时三天只决出一位胜者,据说最后的胜利者,能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钱财,若是选择继续挑战前一轮的胜者,奖励甚至可以翻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自成立至今,哪怕无数人在那里落下终生残疾甚至暴毙当场,它依然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心甘情愿的走进去。
他在接掌军阁的第二年,曾被当地赫赫有名的权贵邀请看过一场决赛,若是单论场上两人的武艺,那真的是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但比武的过程却一波三折,真的是什么阴险狡诈的手段都能使出,虽然看得他多有不快,但周围观众却是热情高涨,欢呼声此起彼伏,能去那种地方观战玩乐的人又怎么会在意他人的生死,不过是那种血淋淋赤裸裸的肉搏战足以吸引眼球,刺激情绪罢了。
或许是一下子说了许多话,明溪的脸庞上终于缓缓浮起一丝疲倦,也收起了他一直挂着的和蔼微笑,重新坐回血迹斑斑的王座,淡淡提醒:“我会安排风魔的人在靖城接你,你直接去一个叫靖医苑的地方找金钗夫人就好,她是我们的人,靖医苑是给城内青楼的那些姑娘们看病的,烟花之地总归是容易染病,金钗夫人在靖城极有名望,能帮你掩饰行踪。”
萧千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但他知道明溪决定的事情已经不容他拒绝,否则他立马就有一万种方法逼着自己妥协。
几人都不说话,好像都在以沉默认可了帝王的安排,隔了好一会,公孙晏在一旁尴尬的轻咳一声,凑到明溪身边小声提醒:“时候不早了,是不是该传唤各位大臣过来了?”
“嗯,让他们都进来看看,不是我要将高家赶尽杀绝,是他们自己胆大包天,妖言惑众发动政变。”明溪点点头,目光清淡冷漠的扫过万罗殿满地的尸体碎片,又转头对萧奕白嘱咐道,“你回封心台去吧,耽搁久了容易被发现,飞影那家伙办事我可是一点不放心。”
萧奕白其实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明溪主动对开口,他才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件事原本只交给了公孙晏一人,他是得到消息之后偷偷从封心台跑出来的,为了防止被朱厌察觉,特意让飞影在封心台冒充自己,那个小丫头和朱厌一样同属异族的三灵之一,又那么巧做过白教的教主,虽然本人是个一点不靠谱的小丫头,偏偏对付朱厌是处处完美克制。
他转身收起光镜,对着镜子背后的弟弟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道:“那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吗?我倒是挺想你们的,若是有机会,我是可以尝试溜出去找你……”
萧千夜面无表情,也不想再提昆仑发生的一切,让他束手无策的人除了上天界,就只有自己这个琢磨不透的亲生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也只有他还能这么没心没肺的喜笑颜开吧?
这样的性子倒是和云潇有几分相似,为什么他身边最为重要的两个人,都是如阳光一般璀璨耀眼,偏偏只有自己,像一口枯井,透不出任何希望和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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