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眉(年代 糙汉 女方粗口) - 46/考古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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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哪里传出的消息,说老校长犯事了,这些兵要把老校长抓走。
    抓捕罪名是:校长没安好心,老鼓动娃儿们读书,不种田。
    老校长信以为真,吓出一背老汗。
    他还没蹿呢,血压先一蹦老高。
    砖茶也不喝了,踩着自行车赶去看,一看,松口气。这样大的阵仗,抓他一个老汉实在没必要,触犯天条都没必要。
    到中午,老师们正在学校食堂吃饭。
    门口忽然出现两张陌生的年轻面孔,是很有精气神的一对男女。
    “你们好,打扰了。请问,哪位是杜蘅同志?”
    女生开口,很地道的京腔。
    亮堂堂的嗓子。
    这年头,能这么说话的都是好人民、好群众。
    马师傅从窗口把头探出来看热闹,女生面带微笑,对他点头。
    杜蘅在往面里倒醋。
    她坐在最里边的位置,和华红霞对坐,其他老师们一听这口北京腔,不由自主地一个个往后仰,把杜蘅暴露出来。
    眼睛指向她。
    “杜蘅同志,中午好,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这回说话的是男生,舌头是卷的。
    能听出是个少数民族。
    华红霞最先警惕起来,她陪着杜蘅一起过去。两个年轻男女还是客气的,不介意多一个人旁听,甚至有些腼腆,尤其男生。将手一比,借一步真只借一步。
    步子都没敢多迈。
    “是这样的,我们是……”
    男生先自报家门,说明他们是北京某着名大学的学生,收到县文化馆逐级递交上来的信件,老师很重视,好几天睡不着,放下手头另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赶到陈家坝。
    他越说脸越红。
    到后面有点说不下去。
    看一眼杜蘅,挠挠脖子。
    说的全是:嗯那个,然后,然后。
    女生不断拿眼瞄他,悬着的心总算死了,主动把话接过来。
    后者表达明显清楚很多。
    她先自我介绍,她姓薛,旁边这位男同学姓兰,大学还是那个大学,但是考古学的,也是全国首开考古专业先河的大学。
    他们老师姓薛,名鼐。薛老教授,也许你听说过对不对?
    女生特意把恩师名字拆分,表示尊敬。
    这次老师到陈家坝,身负文物局局长的使命。我们已经在造纸厂附近搭建起帐篷,老师想请你过去,见面谈谈。
    女生总是面带微笑:“我们一会儿坐军马场的马车过去,马车等在校门口了。陈指导员让人把他的黑马拉过来带路,说你见到他的马能安心些。”
    华红霞探头往校门看。
    两扇生锈斑的大铁门外的确停着陈顺的马,看见黑马在拉套的棕马前头站着,总算放心。
    杜蘅在偷偷抽气,背着所有人。
    她知道她等到了。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根针,心口闷闷的,刺刺的。父亲杜仲明在北京教学时,一直缘悭一面的薛教授,竟然是这次的领头人。
    她没有立刻答应。
    “学校下午还有课,我需要先安排一下学生们的课程。”
    薛、兰两位同学都表示理解。
    愿意等她。
    等到杜蘅交代好一切,三人一起坐上马车。
    薛同学坐在中间,马车才开动,她也开动,嘴上说着自己从没坐过马车,都说马车快,还真是快。那匹黑马瞧着真精神啊。
    听说你和陈指导员是夫妻,真的吗?薛教授非常亲切,相处久了你就知道啦。
    “帐篷那边,估计人有点多哦。”
    “你好漂亮。”
    “我刚才都不太敢和你说话。”她不好意思笑笑,“你叫我燕妮吧。”
    杜蘅静静听着,不时点头,摇头回应。
    对着外人,她本就话不多。
    她的戒心,城墙高筑。
    只是好奇,这位薛同学一股与时代不符的天真烂漫是从哪里来的?
    很快她就知道了。
    薛同学马上自曝,其实薛鼐教授既是她的老师也是大伯父。杜蘅心想,薛家的孩子,是该无忧无虑。
    薛燕妮说自从学校52年开设考古学以来,一直是个不大热门的学科。直到近年才有点起色。主动谈到薛教授手头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对杜蘅眨眼睛。
    突然问:“你怎么看待秦始皇?”
    好在马车停了。
    话也该停掉。
    即便不停,杜蘅也不会和一个才见一面的人讨论历史,讨论秦始皇。
    她不讨论任何暴露主观思想的东西。
    暴露,意味着危险。
    兰同学先下马车,扶下薛燕妮,转身还要伸手,发现杜蘅已经从另一边自己跳下去了。
    空气中有股熟悉的汽油味。
    前方一华里的灰色帐篷外,是两张严阵以待的脸,扛着自动步枪,一身军装,昂首挺胸。
    杜蘅咽咽,想把上跳的心咽下去。
    那场蛆虫一样的大雪,诡异地在眼前开始下。
    只是不如记忆里的大。
    粉粉细。
    放眼看去,帐篷后方造纸厂周围已经围起一片人体长城。数十名军人正在人体长城内部修筑工事,钉木橛子,用白灰拉线,将一个清楚的范围给围拢出来。
    叮叮当当背景音里,没有其他人声。
    静得出奇。
    灰色帐篷边上站着一群人,是唯一的人声源头。
    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陈顺身姿直挺,肩宽腿长,一眼就能看见他。比所有人都高出一个头,正和人说话,眼神却向她拥过来。
    很暖。
    像灰暗里照进来的光明。
    雪粉诡异地暂停,她眨了眨眼。
    记忆这头猛兽识得陈顺,喜欢陈顺温暖的眼神,它突然变得温顺,不作恶了。
    陈顺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给她的笑容看身边眼镜欹斜的狼狈学者,说句什么。很快,再次向她看来。
    杜蘅走近,渐渐听清狼狈学者的话。
    “……只是让他们暂时停工,没说两句就动手。哎,薛老,当地人事情况我看很复杂啊,多亏陈指去沟通。不如陈指也留下,帮把手,他又是本地人。”
    说罢扶正眼镜。
    她发现学者一条眼镜腿是用橡皮筋做的。
    大概临时支撑,对付对付。
    “老聂不哄人吧?这位,就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杨子荣’!”
    戴老式黑框眼镜,白发往后梳,黑色外套胸前口袋夹着两支钢笔的老者,按了按陈顺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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