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饮杯中月 - 同饮杯中月、参贰
听到母亲不见的事,杨慕珂懵住了,但眼前春蓼看起来比他还慌乱可怜,他反而异常冷静的安抚她说:「你先喘口气,缓一缓再讲。」
春蓼大口喘气,红着双颊,眼泛水光跟他说:「我念书给她听,本来杨夫人都还好好的,但她好像在窗外见到什么东西,忽然就着魔似的往外衝,居然从楼上往下跳。我没来得及拦她,怕她受伤也跟着往下跳,可是等我落地她已经不见踪影了。」
杨慕珂看似镇定,实则心乱如麻,他只想得到一种可能,那就是灵素宫的人已经潜进祇里城,绝对是盛如玄把娘亲抓走,而且还避开了寂明馆、国师他们事先佈下的眼线。
春蓼急着拉走杨慕珂说:「快、我们先回寂明馆那儿,说不定已经有消息了。」
杨慕珂被带着跑了一小段路,稍一回神就觉得此事古怪,倏然止步唤:「明蔚?」
他一回首,所有街景人车全都不见,四周雾茫茫一片,顿时心中一凛,这是中招了。他立刻弄出一张符纸捏在手中,回头质疑「春蓼」说:「你究竟是谁?弥勒坊有无凡咒,要是明蔚找来,有你好受的。」
冒牌春蓼笑了笑,她声音略微低沉,以绝非春蓼那轻软的嗓音说:「无凡咒只能收歛威压,将元婴以上的攻击吸收作为阵法之力,元婴修士以下并无特殊限制,这你不晓得?对付你也用不上什么法力啊。」
杨慕珂没等她讲完就拋出符咒,冒牌春蓼早有预料似的展开灵气罩挡下符术,不过并没有冒牌货预料中的攻击,而是大片烟雾瀰漫开来。他是施符者,能看清雾里的人是什么样,那个假春蓼身形变高了些,是个陌生人。
杨慕珂质问她说:「你是灵素宫的人?我娘亲被抓走是骗人的。」
偽装成春蓼的女人笑了笑说:「你不信啊,那你看这是什么?」她抓起披在肩上的红斗篷转了圈,那些烟雾被斗篷摄走了,她指间转着一支细长银簪,正是杨慕珂今早帮母亲插在发髻上的。
杨慕珂仍是不信:「你能偽装成别人,东西自然也能是假的。」
「真是多疑,好吧,那我还是只能来硬的了,有人吩咐我不可伤你,真麻烦。」女修不以为然冷笑一声,五指呈爪抓向杨慕珂。
杨慕珂又取出一柄小纸伞,一展开就飞射出无数细针和银钉,这是近来明蔚送他防身用的梨花殤,那女修果然脸色骤变,提足真气鼓起那身红斗篷迅速转身回避,乍看像鲜红的陀螺被打了出去。
好在细针和银钉即使被弹开也不会波及持伞者,那柄梨花殤不仅有金丹以上的攻击力,也是不错的防具,即使是没有道行的人拿着也能抵御金丹前期修为的全力一击。
陌生女修挥开有些破损的斗篷,这是她惯用并喜爱的法器,如今竟有破损,她阴狠盯住杨慕珂说:「真是小瞧你了。也对,你身旁那位是寂明馆的……」她话没讲完也甩出双袖,掷出多张暗红符咒。
杨慕珂一眼认出是天蘅教毒符之一,惊诧道:「你是天蘅教的?怎么会?」
女修冷笑,毒符化作一场红雨降下,杨慕珂展开梨花殤挡住毒雨侵蚀,鞋底仅沾了一点毒雨就冒出灰黑的烟气,白茫茫的世界里看不到其他花草和活体,否则活物应该也会立刻被这场雨给融蚀消失。
杨慕珂心慌了,他知道能结合幻术创造出这样的禁制场域,修为肯定不弱,无凡阵原来不限制这种秘术?这禁制虽然应该不是长久的,但他一时也无法摆脱,拿破阵的黑针也无用,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阵法,找不到阵眼和弱点,而他又杀不死施阵者。再说有些幻术阵法即使杀死佈阵者也未必有效,他不敢轻易冒险。
女修实力强大,毒雨丝毫无法沾上她半点,她吁了口气垮下脸,看着那青年嫌恶的自言自语:「我怎么为了这样一隻螻蚁浪费工夫呢,要不是想抓这玩意儿回去给那人的孩子当消遣,嘖,算了。」
杨慕珂握紧梨花殤,女修步步近逼,他忽然蹲下,一掌按在脚边地面上,为了避免之前被蓝晏清抓进某个境域里面,他也研究了一些如何逃脱的符阵,他并不打算和那女修再斗下去,先逃跑才是正确的选择。自他手下蔓生出的符纹发出光束,形成一面透薄如纸的屏障。
女修没见过这种法术,只当作是螻蚁耍些小技俩在做垂死挣扎,方才的攻防也全靠法宝,她根本不把杨慕珂当一回事,随意出手将那层薄透的屏障打破,并且嗤笑道:「你以为这面破纸墙能挡住我红罗么?太污辱人了。」
杨慕珂盯紧女修,她一出手打破屏障他就往前衝,看着像是正面朝女修而来。
红罗咋舌斥骂:「不知死活!」
这是杨慕珂新学的逃脱秘术,还是多亏明蔚帮他从寂明馆那儿搜罗出的法术,敌方对此一无所知,出掌要轰他门面,似乎不想留活口了,而他压下被杀的恐惧直奔破碎屏障大喊:「逃出生天!」
红罗没想到杨慕珂会突然消失身影,居然藉这种名不见经传的法术突破她的禁制离开?她错愕无语,赶紧撤了禁制,周围也不在原先的餐馆外,而是在祇里城外某处郊野。
杨慕珂额际都是冷汗,那秘术需要由禁制场域的施术者亲手打破屏障,藉此產生破口,他方能逃走,如果知道这秘术的修士自然不会上当,但是自大的修士往往会不屑一顾,亲手製造破口。当初他还觉得逃出生天这法术很像在开玩笑,毕竟哪个术者会帮敌人逃生,不过在这种无法找出阵眼的时候,偽装成防御术製造阵眼破解,也算是玩得巧妙,此术尚有诸多应用策略,看来他之后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得先确保自己已经逃脱成功,他漫无目的在野地跑了会儿,回想方才的情形想着:「方才那女修自称红罗,红罗不就是天蘅教的护法?她究竟为何这么做,难不成也是从哪里得知母亲的来歷?」他看了眼天空,不知何时遍佈乌云,雷光闪动,好像随时会降下倾盆大雨。他担心娘亲安危,猜想自己离祇里城应该不远,得设法找路回去才行。
乾坤戒要比乾坤袋好用一些,只要心里想着什么东西就自然会出现,乾坤袋还得用神识搜寻物品,可眼下他有些茫乱,仍分神在乾坤袋里找东西,儘管也已经留意四周有没有威胁,但他毕竟无法察觉那些道行比他高深太多的人有什么动作,忽然之间感觉脑袋发昏,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晕厥的杨慕珂软倒在蓝晏清臂怀里,他冷淡瞥了一眼匆匆追来的红罗说:「还好我跟来了,没想到分神期的护法连一个炼气初阶的也捉不住。」
「你……」红罗沉下脸色,想起这小子的父亲又压下脾气敷衍:「少主说得是,是红罗大意了。」
「我不是什么少主,我与你们天蘅教无关。」蓝晏清难掩厌恶之色。
红罗的红唇弯起一道浅弧说:「是么?原来有些事您不晓得啊,很久很久以前,敝教的教主可是非常心仪令堂啊,不过令堂的心中只有盛如玄。他们之间也有过不少有意思的风流韵事呢。」
「你这是何意?」蓝晏清睨视她,心疑她怎么忽然提及往事,而且还直呼父亲名讳,这些天红罗对父亲不是一直很恭敬的态度?
红罗刻意卖关子:「唉,不说了,教主不喜欢我提这些。」
蓝晏清面色不悦,但在看到怀中人时,紧皱的眉眼顿时又舒展开来,虽然他认为父亲身上有不少谜团,可是眼下他只想快点带回小师弟,其他的事都不急于一时。所以他也懒得再和红罗废话,他非常不喜天蘅教,对红罗更是不屑一顾。
不管怎样,现在盛雪又回到他身边了。蓝晏清看也没看红罗,逕自带着人返回近日暂居的酒楼里,同时也是天蘅教的分堂之一。
近年西盛国明里暗里都在打压天蘅教的势力,祇里城的人对天蘅教印象并不好,分堂也是藏在暗处,而红罗会出现在这城里的分部,都是为了前阵子要在西盛国某山域找降世的宝贝,可是据说那机缘被人抢先佔去了,红罗还被刺杀受创,所以才暂且躲在这分堂疗伤。
蓝晏清一抵达酒楼就感受到莫大的威压,虽然只是一下子,让他感觉整颗心被掐了下似的,但那种无力感仍是令他毛骨悚然。他习惯当个强者了,方才那瞬间却觉得自己像隻虫子一样被谁拿捏住性命。
他直觉是迷惑盛雪的那隻妖魔在找人了,不能再待在祇里城。那些本来要迎上来的天蘅教眾也莫名被那阵威压逼得下跪或摔倒,蓝晏清沉下脸跟他们说:「告诉我师父,我要先带小师弟回灵素宫。他若有事,我会再用传阵过来。」
一名教徒应了,蓝晏清立刻带人离开。
***
修为较高者多半能看清低阶者的化形或偽装,以明蔚的境界,所看到的世界与他人多少有些不同。他送了杨慕珂一些护身的法器和法宝,教了些防身术,而且弥勒坊这里有无凡咒、巡逻的修士,他的一缕神识也总是在杨慕珂身上,原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人却还是从他眼前不见了。
当时他坐在餐馆内望着杨慕珂往外走,跟卖货郎买东西,他总是信赖杨慕珂,想将所有他认为好的东西都献上,包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活着这件事,然而他还是疏忽了。他见到一个像春蓼的影子飘落到杨慕珂面前,影子罩着一个红衣女人,透着令人不喜的邪气。
那女人能无声无息、不被他所察觉的接近杨慕珂,并在眨眼间将人勾走,即使他立刻有所警觉也来不及阻止,周围往来的人车对那一瞬间消失的人也毫无所觉。
明蔚追了出去,杨慕珂的身影没有了。此时春蓼刚好从附近屋顶上跃下来,跑到他面前说:「东家,大事不好了,杨哥哥的娘亲不见了。」
明蔚瞇眼瞪视春蓼,春蓼被那无形的压力吓得缩起肩膀跳开一大步求绕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和小光哥哥真的一直看着她的,可她好像忽然见到窗外什么东西就往下跳,我们吓一大跳,我也跳下去要追她,却没想到她一下子就不见了。光哥哥让他的鸟雀朋友们去找了,寂明馆的人也都去找了,东家你先别气。」
明蔚收歛威压,压制得像个凝脉期修士,冷静问她说:「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不对劲的人事物?」
春蓼摇头:「没留意啊。咦,怎么没看到杨哥哥?」
「他也被抓走了。有人扮成你的样子骗走他,只是一眨眼就不见,可能是谁在附近闢了处禁制的境界,要找出来有些困难。你先在这里守着,一有异状就通知寂明馆,或是传符给我。我去找柳青禕他们帮忙。」
春蓼听了脸色跟着凝重:「知道了。」
明蔚忍不住自责,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杨慕珂从他眼前不见……
***
柳青禕睡在书房地毯上,被她翻找过的书籍都成了被子盖在身上,脸上也盖着一本书册。宋繁樺在外面院子里冥想,现在的他就像柳青禕这宅子里的护卫,附近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神识感应,也晓得屋里看似小少女的柳国师埋在书堆里。
宋繁樺知道柳青禕在忙的事情他几乎帮不上忙,但之后也许会有用得上他的时刻,这里不像寂明馆总有一堆事情做,他也能打坐修炼,何况他也想待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此时他察觉一个熟悉的不速之客,朝院子里某处盯着,没一会儿明蔚就出现在那角落,他看明蔚难得神色仓皇就问:「发生何事了?」
明蔚说:「我要入宫。杨慕珂和杨雿熙都不见了,应该是盛如玄他们做的,我要把整座城都找一遍。」
宋繁樺闻言看向不远处的书房,柳青禕打开书房房门说:「我都听见了,跟我来吧,带你们走捷径入宫。」国师府这里有捷径入宫,虽然同样设有数道防护阵法,可是不必经过宫里人一道道关卡通报等候传召,也比平常入宫要快很多。
柳青禕拿出随身的脂粉盒,那瓷盒不仅小巧玲瓏,莹白釉色如冰似玉,上面缀了一朵梅花。宋繁樺纳闷道:「这样紧迫的时刻去找女皇,你见她还要上妆?」
柳青禕瞟他一眼说:「这是芬云,可以收活物的法宝,那捷径大概只有我能走,一会儿你们两个先进来这里,不要抵抗。」
话说完就打开梅花瓷盖,盒里装了些淡緋色的脂粉,柳青禕将开口对着他们把人吸纳进法宝,将之收在身上就变成一隻白狐跑进院里,穿越假山流水后鑽到开满鲜花的树丛里,鑽着树丛间的小空隙,没多久就到里面狭长幽暗的隧道。这样幽秘的狭窄路径的确只有身形较小的兽类能畅行。
所谓入宫捷径说是兽径也不为过,但这条隧道里除了防范外邪入侵的阵法还有一道柳青禕才知道如何啟用的传阵,他跑到尽头时催动真气踩在地面某处,周身就泛起一层微光,随即被传入皇宫内御苑一隅。
柳青禕变回人形拿出芬云把两个同行者倒出来,明蔚和宋繁樺一现身就左右张望,她跟他们说:「这是花园里,这时候女皇可能在书房,我们走。」
宫里内侍和宫人赫然见到国师都愣住,他们不记得国师今天有入宫,但是国师向来都是来无影去无踪,所以他们很快又淡定如常,一位内侍上前询问:「国师可是来找女皇的?」
柳青禕点头:「女皇在何处?有急事稟报。」
内侍一听立刻转身说:「那快随我来,女皇正准备去取龙莲灯,这一去就不好联系上了。」
沉孟珂这些日子都在准备去取龙莲灯,出入秘密国库取宝物需要一些时日,要先将国务安排妥当才行,而且这一趟她只会带上一支精兵和随身护卫,精兵守在外围,护卫也不可能随她进国库。
她整装好就到校场点兵,已经准备要啟程,这时看到一位中年内侍跑得脸红气喘带了三人赶来,都是她认识的熟面孔,她在马背上看着这一幕有种不好的预感。
「国师急着赶来是要为我送行?还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沉孟珂虽然看似沉着,其实内心一直急着想取龙莲灯让国师设阵召来天人,给她朝思慕想的人治好失忆,万分不想再耽搁下去。
柳青禕匆匆行了一礼说:「杨氏母子被抓走了,明蔚打算用神识搜查全城,但这么一来可能会引起不少后续的麻烦,所以特来恳请陛下同意。」
沉孟珂面无表情盯着他们三个,心一沉,但仍强作镇定的问:「可知是谁做的?」
柳青禕答:「虽无证据,但极可能是灵素宫,其中缘由想必陛下是清楚的。」
「知道了。」沉孟珂对上明蔚的那双蓝眸,她看得出明蔚很在乎杨慕珂,也听国师提过,若非明蔚的陪伴和帮助,恐怕她儿子杨慕珂活不到今日。她对异族没有什么排斥或厌恶,现在也只能仰赖寂明馆的主人帮忙了,她微微点头答应:「请你们务必将他们母子找回来,其他的不必多虑。」
明蔚朝黑驹上的女人行大礼跪拜:「谢女皇。」
柳青禕讶异睁大眼,没想到明蔚会这样,宋繁樺表情更是精彩,他认识明蔚这么久从来没看这傢伙跪过谁,但想起明蔚和小杨的关係可能就当作是在跪亲家了?
既已得了女皇的应允,明蔚也不再有所顾忌,恣意释出大乘期的神识。即使祇里城平常就是各界修士往来的地方,也不乏有金丹、元婴以上的修士出现,但越是这类的大能,通常就越低调,并且多少会压抑自身威压。
明蔚这等境界者根本不该出现在此,他这么做就像伸手拢住整座城,只要他愿意就能轻易摧毁这里,也难怪城中所有修士立刻都拿出最好的法器甚至法宝抵御不知从何而来的威压。城中原有的防卫也全都被触发,一般人畜皆感到晕眩、心悸等种种不适,更别提敏锐的灵兽们有多恐慌混乱,就连女皇的那匹马也躁动不安的踏步嘶鸣。
「女皇当心。」随身护卫牵好沉孟珂的马,忌惮着不远处的蓝眼男子。
明蔚神色沉冷,不断外放神识,这座城每个角落都不想放过,甚至一些修为低微的修士持有的储物法器都被他侵入扫视了一遍,城里所有动静尽在其掌握中,他立刻察觉某座酒楼有盛如玄和蓝晏清的气息,但那酒楼里藏的是天蘅教眾,还有那个偽装成春蓼的女修也在,女修立刻用了法器跟法术隐去自身存在。
没有,无论哪里都没有,也没找到盛如玄和蓝晏清,用神识扫过一遍又一遍都没有。
离明蔚很近的柳青禕和宋繁樺率先受不了,柳青禕晕眩得往后踉蹌,宋繁樺立刻出手扶稳她肩膀,她顺势靠在宋繁樺身上不动,开口喊:「找到没有?」
宋繁樺看明蔚眼神越来越冷,喊道:「停止吧,要是他们已经出城,你在这里找再久也没用。」
明蔚这才收回神识,那些精兵们不禁松了口气,盔甲下的衣物都被冷汗濡湿。沉孟珂有国师的灵气罩护着也不免感受到压迫,这会儿放松了些,她问:「不在城中了?」
明蔚摇头:「应该不在。我得亲自去灵素宫。」
柳青禕说:「我会和繁樺继续在这城里留意,请陛下也尽早取回龙莲灯,我们一定能将他们救回来。」
沉孟珂别无他法,也只能这样了。她果断下达命令,调动一匹人马听国师号令,然后驾着黑驹扬声令道:「啟程!」
***
杨慕珂睁开眼发现在自己在清透的水中,极为浓重的灵气包裹着他,这水体是充满灵气的,而且他也没有被呛着,就算在水中他依然能自在吐吶不受影响,他开始胡乱朝某个方向游动,很快就触到了一面硬墙,墙是透明的,他立刻转向游动,没多久就发现他是被困住了,四面和上下都是同样透明的墙体,包裹住这些灵气凝成的水。
杨慕珂静止不动,慢慢放出神识探查,墙外是个很大的房间,格局有些似曾相识,窗外天色昏黄,他也明白了自己是被关进一块晶矿里,在这里被叫作天涵,是灵源处才可能生成的晶矿,内部有灵气凝成的水,带着它修炼犹如随时处在灵源能毫无阻碍的吸收浓厚精纯的灵气。
能精纯到凝成水,晶矿里的灵气少说也需要数千年的积累,是非常稀罕的宝物,只不过杨慕珂没想到这还能拿来关着他。他只在书里读过这类稀有的晶矿或歷史悠远的器物,有些能当作收纳法宝,或是拿来收妖。
灵素宫常捕捉一些妖兽或妖魔让门内弟子试炼,自然不乏捉妖法器跟法宝,可是像这种事杨慕珂是头一回见识。他的神识继续往外探,小心翼翼的摸索,但始终不敢触及太远,这房间旁有座浴池,还有后面的石室及一些特殊的格局,全都似曾相识,他心里发寒,因为认出了这是哪里。
这里是蓝晏清的房间,他曾与之为邻多年,不会认错的。天涵被放在桌上,周围有其他灵气规律的流动,应该是设下禁制防止它被拿走。
「兜来绕去还是回来这儿了。」杨慕珂继续探查四周情形,神情很是落寞。他身上的乾坤袋和戒指都被收走,就连发簪也没了,发髻大概也是在后来就打散了,如今披头散发被关进天涵中,不晓得蓝晏清是怎么办到的,他根本无法逃出来。
这时有隻飞鸟落在窗边,那是隻鹰,体形不小,牠好奇盯着天涵看,能在潢峰之巔来去的生物都相当敏锐,应该是被天涵这宝物吸引了,牠看了会儿飞跃到桌上,一歛起翅膀和爪子,刚碰触桌面就引发雷电将牠烧得通体焦黑,应声落地。
禁制引发的意外让杨慕珂愣了下,又过没多久一隻小粉蝶飞进来,可能是蓝晏清院里那些灵植引来的,粉蝶这次连桌子也没碰到,只稍微接近桌缘就冒出一簇火光,当即烧成灰烬。
杨慕珂蹙眉,垂眼叹息,这禁制太残忍了,不是将异物或侵入者弹开,而是杀机重重。他的神识温柔扫过地上焦尸们,既感慨又悲哀。
人间的弱肉强食很残酷,但是逆天而为的修真界更是如此。杨慕珂清楚明白很多时候,力量代表一切,就算他认为自己的心志自由不受拘束,可是一旦遇上修为比他高的人,就算持有法宝也无可奈何,甚至那些宝物会成为催命符。
不过,身外之物都无所谓,只要他还是自己,只要他记着最想珍惜的人与事就好。心念微动,杨慕珂感受到自身境界又提升不少,也更稳了,然而对比他厉害的修士而言也不足为提。
世上不乏一些秘术能够操控他人心神,甚至影响、破坏一个人的元神,抹去记忆。袁霏缨就做过这种事,让他记忆混乱、错认生母,而这对修炼有成的修士也不是太难的事,倘若蓝晏清也强行这么做,他恐怕无力抵抗……
受困天涵晶矿里的杨慕珂束手无策,夕阳西落不久,蓝晏清就来了,拿起桌上不过姆指长短的小块晶柱把玩,恣意探入神识包围住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弟。
杨慕珂在灵气太浓重的地方待久了,意识有些昏沉,像醉了一样,突然被蓝晏清这么对待,就像有隻大手把他整个抓住,虽然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心里却相当不舒服。
「盛雪,我回来了。」蓝晏清的语气很轻柔,像是怕惊扰了天涵里的人。他说:「你不能在这里头待太久,我这就放你出来。」以杨慕珂的修为的确不能直接在天涵里久待,那些灵气不受限制的渗入其经脉,早晚会撑坏,轻则永远废了灵根不能修炼,重则爆体而亡。
杨慕珂也清楚这点,所以离开天涵时松了口气,短暂晕眩后他落在房内的地毯上,蓝晏清二话不说将他打横抱起,往床上轻放,他身心对蓝晏清过往所为都有阴影,立刻退缩到角落一脸防备盯紧蓝晏清。
蓝晏清从来没看过小师弟那么抗拒和害怕的提防自己,心里相当难受,他苦笑说:「你别这样,我又不会害你。我去弄了些灵茶回来,你喝完会好一些。」
杨慕珂并不领情,直言道:「对你们而言我只是螻蚁罢了。为何你要对我执着不放?」
蓝晏清看着杨慕珂一会儿,气息逐渐有些乱,他深深吐吶调息后说:「你是我的小师弟,就永远都是。我不过是希望一切和从前一样。
我喜欢你对着我笑的模样,喜欢你稍微挑着眉毛听我讲话,还有一声声喊我大师兄,喜欢你的全部。」
「盛雪死了。」杨慕珂表情木然:「过去我觉得是我亲手杀的,现在发现,是你们逼死的,世上,从来就不该有盛雪。我是杨慕珂,一直都是。」他知道不该刺激蓝晏清,可又认为不管他怎样都会刺激对方,还不如早点把事情摊开讲清了,至少无悔也无愧。
「你……」
杨慕珂不免被勾起一些在灵素宫的回忆,他并非无情,也因此心里并不好受,可是他还是选择冷言冷语的拒绝,他所有的真心和温柔只给他想珍惜和保护的人们,而非眼前这个一再枉顾他意愿的故人。
「我会对你更好的。」蓝晏清默默握紧双手,话音轻颤,压抑内心激动的情绪承诺道:「不管是谁都不能再伤你,就算是师父也不行,我会拼了命保护你的,你回我身边吧,就算要我现在就离开灵素宫也好,我们、我们可以找个地方隐居,我带着你修炼,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弄来。」
杨慕珂低下头,厌烦而无奈的叹息,等心情稍微缓了些才又继续劝说:「我对你并没有那样的感情,我们之间不可能,过去就不曾有过任何曖昧,现在和未来更不会有。蓝晏清,你清醒点,念在过往情谊,我只能劝你趁早离开灵素宫,远离盛如玄,他心术不正。」
「小雪、你听我说──」
「你才该听一下我说的,感情无法勉强,骗来、磨来的都不会是真心,有什么意思?你,你明不明白?」杨慕珂不抱期望,却还是尽可能讲开来。他看蓝晏清表情有些错愕,接着是茫然,然后双眼恢復清明。
蓝晏清出乎他意料的冷静下来,稍微垂首低语:「我……明白了。其实,我也想过离开这里,却又感到徬徨,可能是因为这样,将你视作浮木吧。」
杨慕珂有些狐疑,蓝晏清似乎又变得跟从前一样,冷静、明事理又不失温柔,只不过他还不敢太松懈防备,执念那么容易放下就不叫执念了。
蓝晏清自己往外退开一步,歉然微笑说:「你要是害怕,我不会靠近你,你休息吧。桌上那壶是灵茶,用千年泉水泡的,喝了以后能紓缓你经脉充盈过重灵气的不适。我先出去好了。茶记得喝,搁得越久,效力会渐渐没有的,是我……费了心力弄来的。」
杨慕珂连忙喊住他:「等下。」
蓝晏清没有露出任何被挽留的欣喜,只是不解回看他。
「我娘亲是不是被你们抓了?你们、灵素宫现在和天蘅教有往来?」
蓝晏清想了下说:「是有些往来,师父可能有他的打算。至于令堂,我会帮你留意,到现在师父也还没联系我。」
杨慕珂疑惑问:「你现在还喊他师父?」
蓝晏清面色微哂:「嗯,习惯了。你歇着,我先出去。」
杨慕珂看蓝晏清离开房间才下床走近桌边,他离开天涵时身上没被水弄湿,不过两脚仍是没穿鞋,只套了双白袜套,他提起茶壶嗅了嗅壶嘴,再打开壶盖仔细闻,只有灵茶的清香,并无其他异味。
这样检视还不够,他倒一杯茶观看,杯底没有异物或细碎未融的粉末。儘管他现在还很不舒服,可是也不打算喝这灵茶,他无法相信蓝晏清。就算蓝晏清露出苦楚的样子,也不是他该心软的理由,这茶再贵重还是只能搁着了。
蓝晏清离开藏风阁的居处就往盛如玄的书斋那里跑,他向盛如玄照实描述带走小师弟的经过,隐隐感觉到盛如玄座椅后方的房间有人,一定就是小师弟的母亲,也就是那位天人吧。但他不打算干涉这事,方才也只是为了安抚小师弟才那样说的。他稟告完就趁师父心情不错,低头央求道:「师父,徒儿许久不见母亲了,能否让我见她一面?」
盛如玄刚才都听得心不在焉,他丝毫不关心蓝晏清喜欢的那个废物怎样了,即使是天人之后,也不是纯正血脉,再说他如今找到了杨雿熙,盛雪那小子也毫无用处,随便蓝晏清怎么折腾都无妨。蓝晏清从刚才一句都没提起天人的事,更不问他和天蘅教有何关係,只求他见母亲一面,看来也还算识相,他斜睞一眼低声下气的蓝袍青年,答应道:「也好,你们母子很久没聚一聚了,她在那里也会思念你吧。去吧,我撤了外围禁制,拿着这木简,一个时辰内你可随意出入。」
蓝晏清恭谨接握盛如玄手里飘来的一块黑色小木简,谢过以后就往屏风里走,身形隐没其间。此时的屏风是看似寻常的山水画,但有很多留白的地方,蓝晏清一进那里也是先被一团白雾包围,母亲应该待着的居室里都是白雾。
蓝晏清拂袖挥开那些云雾,看见袁霏缨呆坐在梳妆台前,后者从镜子里看见一道男子身影,回头望了眼,发现不是盛如玄后又继续盯着镜子发愣。
蓝晏清看她眼神有些涣散,不太有精神,走近想看得更仔细,他来到母亲身旁关心道:「你在这里清修,过得好么?」
袁霏缨面无表情点头:「好。」
「师父他、爹他对你好不好?」
她点头应:「好。」
「你是自愿待在这里的?」
袁霏缨继续点头应了单字:「是。」
蓝晏清感觉她很古怪,闷闷的吸了口气接着唤:「娘亲。」
「嗯。」
「你……」他看到袁霏缨腕上有伤疤,问:「手上的伤怎么来的?」
袁霏缨没应话,望着镜子不动,蓝晏清抓她手查看也没挣扎,她的手腕和前臂都是割痕,有许多深浅不一的伤疤,都已经癒合结痂了。蓝晏清不信她会自残,抓牢了她的手追问:「谁做的?怎么一回事?」
袁霏缨瞥了眼自己的手说:「没事。不会死。没事。不会死。没事。不会死。」
「够了,娘亲,你醒醒,你被下什么迷魂术了不成?为什么恍恍惚惚的?你的修为再服些药也不可能留下这些伤痕,这伤是什么法器弄出来的?」蓝晏清牵起袁霏缨说:「我们去见师父,我要他给我一个交代。」
袁霏缨像是听懂了蓝袍青年的意思,突然很抗拒的挣脱往回跑,拼命摇头拒绝:「不要,我不要出去,在这里就好,这里才能和他一起,才能一起修炼啊。」
蓝晏清总算验证了自己的猜想,顿时痛心疾首,盛如玄竟是将袁霏缨当作炉鼎了。至于手上的伤,他还没能弄明白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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